商成剛剛把他所知道的狀況告訴幾個人,霍士其家的車夫老宋就慌慌張張地找過來。跟他一同過來的還有霍六的大兒子。寒冬臘月的氣,牆垣壁角房頂上還積著雪,凜冽的北風還在順著領口袖口往衣裳裏鑽,老宋和霍六家老大卻都是一身汗,臉上宛若掛著霜,頭頂上淡薄的汗汽縷縷嫋嫋。他們胡亂地和柳老柱與商成見過禮,也顧不上多兩句,霍六家老大馬上就牽著招弟四丫兩個女娃朝外走,邊走邊還招呼二丫趕緊跟上。
老宋還給柳老柱捎來霍士其的話,無非是他把家裏的事情都托付給柳老柱和商成。
商成把二丫他們送到巷口的馬車邊。他邊走邊問,穀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走就走了呢?
這事老宋也不清楚,霍六家的老大也隻知曉一些,仿佛是因為朝廷派來的什麼大員巡視屹縣城南大營時,對帳時發現帳目上有幾處不清不楚的地方,查來查去,最後不知道怎麼就牽扯到穀少苗身上。穀少苗認為帳目顯然被人動過手腳,拿這個作憑據顯然有失公允,應該將衛牧衙門的大帳也提來對照,有能教人信服;而且他以為大員也沒有盤查衛司大庫的權利,所以和那大員頂撞了幾句。結果那大員立時掀翻桌案,當場剝了穀少苗的官服撤了他的差事,叫隨從一頓亂棍把穀少苗攆出南城營。穀少苗本來就有頭暈心疼的老毛病,又當眾受到那麼大的侮辱,心裏又羞又氣又急,沒等回到家,人就已經不行了……
商成問:“那個朝廷派來的什麼大員,他憑什麼查帳,憑什麼處置穀……穀大人?”
霍六家老大把兩個妹妹抱上馬車,再讓二丫也坐進去,自己掏塊手帕抹著額頭上的汗水,苦笑著:“妹夫……唉,穀大人的性子太直,話做事都不繞彎子。其實這事大就大,就,帳目錯了,可以要求重新核對,就算真有失誤,也分登記造冊時筆誤的無心之過和有心為害。”著又是一聲歎息。“他都不看看,人家是公爺,身份尊貴,又是領兵打仗的將軍,對付他就象對付……嗨,他卻偏偏要拿雞蛋去碰石頭,結果呢?……最可憐的就是大丫妹子,年紀輕輕就要守寡。”
商成的眉頭立刻皺到了一起。
自打他知道穀少苗去世後,就一直很同情大丫的不幸,也替這個姑娘感到悲傷和惋惜,更覺得她這樣的年齡不該經受這麼大的磨難,可他從來沒把心思轉到喪夫之後大丫該何去何從這方麵,直到聽霍六家老大這麼一,他才意識到這個殘酷的現實一一大丫如今已經是寡婦了。
他的嘴蠕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
難道這時代的寡婦就不能再嫁了?或者,象穀少苗這樣人的妻子,就沒有重新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了?
好象也不是這樣。據他所知,他聽的寡婦再嫁的事情就有好幾例,當初別人給他提的親事裏,也有個趙集的寡婦;再比如他家對麵的姚三娘子,就是前夫病逝後再婚的。但是他又有些不確定,因為這個時代平常百姓的生活和官宦人家的生活是迥然不同的,許多在百姓眼裏司空見慣的平常事情,在官員和讀書人眼裏就是另外一碼事,象霍六的親姐姐,年輕時嫁去南鄭沒兩年男人就得急症死了,她也一直沒再嫁……
送走二丫他們,他轉回家時,看見蓮娘已經替他收拾起一身黑色衣襖。
他突然感到十分地內疚和慚愧。哎呀,他早上一聽穀少苗的死,就急急忙忙地趕回來報信,竟然忘記了最基本的禮節,他本該進去給死者鞠三個躬的。
蓮娘倒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本來就不能進穀府去吊唁大丫的夫婿。按鄉裏習俗,不是至交親朋的話,沒有死者家裏的通報而擅自前去吊唁,是對死者和死者宗族極不尊敬的行為,他和穀少苗既非親又非故,當時找什麼理由去憑吊?也幸好他沒冒失地找上門去,不然不僅他自己下不來台,連帶著霍士其也會被人笑話一一他竟然和一個不知道禮儀的莊戶人結交……
但是他現在得去奔喪。霍六家的老大已經來過,雖然他是來專程來接二丫三姊妹進縣城的,但是他也通報過穀少苗過世的消息了,所以於商成和柳老柱都得馬上去穀家奔喪吊唁一一他們是穀少苗的丈人霍士其的朋友,霍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們有責任向朋友表示自己的悲傷、同情和慰問。這是朋友之間的“義”。
商成沉默著聽完蓮娘的話,思索著點了點頭。妻子的一席話很有道理,這也讓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