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04)小洛驛(中四)(1 / 2)

兩個女侍衛出門辦事去了,包坎也走了,他走了之後,堂屋裏就剩下陳璞和商成。

包坎還以為,前後都是假職燕山提督的兩位大將軍會單獨商談些軍機要務,可事實卻和他的臆斷相去甚遠。屋子裏的兩個人隔著幾案相對而坐,一時都沒有話,各人手裏捧著熱乎乎的茶盞,低著頭都不言語。

可陳璞並沒什麼話要對商成。雖然兩個人曾經在草原上肩並肩戰鬥過一段時間,回到燕山之後,不管是在軍事上還是在地方政務上,商成也都給予她極大的支持和幫助一一她也因此而很感激敬重這個人一一但她並沒有因為這些原因而與商成有多少私人交道。實際上,除了軍事和政務之外,他們從來沒談到過其他的話題。當然了,去年的這個時候,商成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安心靜養,她的確也不能過多地去打攪他。但這隻是個借口;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從心底裏很看不上商成一一在她的印象中,商成僅僅是個隻知道廝殺的粗莽將軍。事實就是這樣,不管她自己承認不承認,也正因為她心裏一直存著這種看法,所以最初醞釀燕山提督的人選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慎。在她的心目中,大族出身的李慎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再怎麼,他的見識和才幹也要比商成這樣的“暴發戶”強,隻是由於她當時人單力孤,實在是爭不過陸寄狄栩他們這群燕山文官,最後才不得不默許他們對商成的舉薦……

堂屋裏很安靜,靜得幾乎能聽到雪花落在房頂上時的簌簌細響。屋角兩架大銅盆裏火頭燒著旺旺的,炭火從火堆上覆著的一層黑木炭的縫隙裏透射出赤紅色光華,時不時地伴隨著嗶啪幾聲的脆響炸起幾顆耀眼的火星子,在暖烘烘的空氣裏閃爍著、飄蕩著,又悄無聲息地熄滅,就象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屋子外麵有人在交談,但是話音很快就消逝了。後麵的院落裏突然響起鼓聲和鈴聲。鏗鏘的皮鼓聲和有節奏的銅鈴音中,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高聲話。不久,這些聲音都停了,然後就聽到有人在箸碟輕扣叮叮碎響中曼聲吟道:

“飄雪,

飄雪,

冷眼雲殘月缺。

淒風吹斷紅塵,

角聲烏啼醉人。

人醉,

人醉,

一枕寒衣入睡。”

她知道這是後院的人在行酒令。這支《調笑令》做得非常不錯,應時,應景,用辭也貼切,辭藻雖然算不上纖豔,可細心琢磨辭句又似有深義,給個“妙令”的評價也不為過……

就在她默默品味著詞句時,若有如無的輕絲柔竹聲中,一個女音似歌似泣若隱若現,詠歎的正是才聽過的令《飄雪》。

她馬上就聽出來這歌者是誰。她咬了咬牙,輕輕搖了下頭,想把這些煩心事從心裏驅趕出去。可她越是不想去理會,那飄飄蕩蕩的歌聲就越清晰,仿佛歌者就在她的耳邊低語呢喃。

“……人醉,人醉,一枕寒衣入睡。

人醉,人醉,一枕寒衣入睡。……”

餘音繚繞中一群人鼓掌喝彩。有稱“善”的,有喊“好”的,一片嘈雜中就聽一個男子朗聲道:“大和尚的新詞堪稱一個‘妙’字,青鸞散人的歌舞可稱一個‘絕’字!得此兩者之絕妙,也不枉我們遭的這場風雪之困……”

陳璞的臉色更難看了。

青鸞散人就是她三姐南陽的道號!剛才唱詞的就是她姐姐南陽!而填詞的人,就是那個令皇家顏麵掃地的狂僧禾荼!

她的臉驀地變得通紅,鮮血都快要從皮膚下麵滲出來。她因為姐姐的不檢點而感到羞愧;她同時也對南陽的所作所為而倍感憤怒一一就算當初姐夫的案子確實有冤屈,南陽也不應該這樣來報複吧?她難道就不知道,她這些年裏的狂悖舉止,已經讓父皇和母親以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蒙羞嗎?尤其是現在,對麵坐著的是臉上總是帶著一絲譏誚笑容的往日同僚兼戰友,這種羞愧和惱怒遠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清晰和強烈!

她暫時忘記商成臉上的詭異“笑容”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在她眼裏,微低著頭目光凝視著手裏茶盞的商成完全就是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他臉上露出一抹帶著嘲諷的可惡笑容,完全就是在笑話南陽……這同樣也是在笑話著她,還有她的父母兄弟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