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07)霍倫的心思(下)(1 / 2)

霍士其滔滔不絕地講述劉伶台案前後經過的時候,霍倫一直都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不開腔,不插話,不發問,也不讚歎感慨,連咳嗽都沒有一聲,就那麼安靜地坐著,聽著……

其實他也沒怎麼聽。劉伶台案也好,貢院舞弊案也罷,這些事和他的距離都是無比的遙遠。他今年虛歲四十有二,從十六歲走進屹縣縣衙做個抄抄寫寫的書辦算起,至今已經有二十六個年頭,二十六年單調枯燥的文牘生涯,早就把少年時曾經有過的一顆滾燙灼熱的進取心消磨得幹幹淨淨。這是個非常精明的人,從來都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所以自打二十一歲那年州學試考中秀才之後,到現在他也再沒進過考場。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命數,也就從來沒有奢望過在功名上再有什麼進步。他覺得,做書吏也未必就不是一條出人頭地的路,與其硬著頭皮去擠龍門,還不如守在衙門裏苦巴巴地熬資曆;這條道走好了,很難將來的造化就不如人。他也確實做到了。二十六年中,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書辦一直做到現在的主簿,還掙到了從八品下承務郎的品秩。不管他的這個承務郎是怎麼來的,也不論別人又是如何看待他,至少他自己對自己非常滿意一一除了喬準,整個端州,甚至是整個燕山,都還沒有一個舉子能做到他這個秀才的成就;這一點尤其令他感到驕傲和自豪!

不過在沾沾自喜之餘,他也有自己的煩惱和遺憾。讓他煩惱的是,因為他僅僅是個秀才,所以承務郎大概就是他這輩子仕途的終點了。他遺憾的也就是他隻有一個秀才的功名!唉,假如他是個舉人的話,那他現在至少也是個上縣的縣丞,不定還能當個中縣的縣令;那樣的話,等到他致休的時候,朝廷會循例贈他個七品的官身,他的子孫也就能享他的福有個恩蔭……

每每一想起這個事,他就忍不住扼腕歎息。早知道有今,早年間他就是咬牙吃苦也要考個舉人回來!現在什麼都晚了。雖然科場不分長幼,筆耕到老耄耋應試的事也有耳聞,可他現在公務俗事一大堆丟不開手不,關鍵是提不起那份心勁。應試應試,話容易,可真要橫下一條心煎熬三年,他肯定做不到。

夏裏,他也趁商成巡視燕東的機會,悄悄請托霍士其替自己謀南鄭縣令的差事。但是他很快就為自己的荒唐做法而後悔得不得了。他一個秀才真要是做了縣令,那豈不是滑下之大稽?朝廷追究下來,別他的縣令做不長久,商成也得吃不下兜著走!好在事情後來沒了下文,他才漸漸地安下心。

他想在致休時有個官身,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做事多出政績,看能不能靠著積攢政績和考評再升一級品秩。不過,這事也很難。關鍵就在他秀才的功名上一一對一個秀才來,八品承務郎本身就是特例了,沒有超群的奇績就絕不可能再進一步。

好在業已發達的十七弟並沒有忘記他這個六哥,把主持釀造高濃度白酒的大事交托給了他,還特意當麵囑咐他,這事做成的時間越短,功勞就越大,而且可以按軍功計,輕飄飄就能升一兩級。而他也沒有辜負霍士其,很順利就完成了這個本來以為很艱巨的重任。

可酒是釀成了,他卻又有新的煩惱。

這高濃度白酒的利太厚了。就按現在作坊裏七斤糧食出一斤白酒計算,最少也是對半的毛利。即便霍士其當初就告訴過他,這白酒利厚,可他從來就沒想過這辣得刺喉嚨燒心口的高濃度白酒的利竟然厚到這地步。這酒不僅利重,還供不應求,縣城裏幾家大酒樓的夥計隨時都盯著作坊,這邊一燒火,那邊就有人拿馬匹馱著現錢來買,開口就是這一灶我全包。全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賣給誰不賣給誰都不好,到最後他沒辦法,隻好打著公務繁忙的旗號窩在衙門不出來。可衙門也不是清淨地界,下屬同僚都在替人捎話帶話,就連關係稍見好轉的喬準,也拐彎抹角地打聽作坊幾時燒灶幾時出酒……

找他的人還有劉記貨棧。劉記的大掌櫃高三爽快,每斤白酒加價十文,條件就是作坊出的白酒貨棧要買走一半。上京大商號永盛昌的一個掌櫃更豪氣,情願每斤加價二十文全包不,還請他去上京起作坊,隻要他答應讓永盛昌在作坊參股,起作坊的地皮以及其他所有費用包括銷售在內,通通由永盛昌一力承擔。為了取信他,永盛昌的袁掌櫃甚至願意當場給他立字據。

貨奇利重,這本來是件好事。可他現在犯難的就在這重利上。一邊是做夢都沒夢見過的銀錢,一邊是能作軍功計算的功勞,一邊是富,一邊是貴,一邊是富甲一方,一邊是蔭蔽子孫……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選擇,他簡直都有點茫然無措了。他這趟來燕州,除了表功和報喜之外,也存著找商成和霍士其商量的心思。他希望他們能幫他拿個主意,看他是做個富家翁比較好哩,還是拿它換一級品秩。

霍士其的態度很鮮明一一換品秩!白酒利厚不假,可必須拿糧食做這種酒,釀得越多,消耗的糧食就越多;而燕山是邊鎮,絕不允許有糧食的大宗交易,單止這一條,就決定霍倫絕不可能大量地釀製白酒,想靠它富甲一方也就隻能是個美好的願望。

可十七嬸認為發家致富更重要。至於釀酒的糧食麼,燕山不許大宗交易,未必中原也不允許?不能在屹縣做這門好生意,那就去上京。至於在上京起作坊需要的銀錢,霍倫完全不用擔心,這錢劉記貨棧出了!她就能做這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