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酉時初刻時分,仲山回到了孫家莊。
很奇怪,往日必然會到前院來迎候他的妻子,今居然沒有出來。他把馬鞭和馬都丟給門房,一路拍打著頭上和肩膀上的雪花雨水踅過角門進了後院。
後院大屋裏豆兒正興高采烈地領著兩個丫鬟把地上幾個大箱籠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朝外搬,綾羅綢緞杯盤碗盞燈架燭山,簡直是應有盡有。看見他進屋,豆兒隻招呼一個丫鬟“春草去給老爺燒壺茶湯”,就抱著幾匹絹進了裏屋。
裏屋炕上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連炕桌上都是零零碎碎的物件,仲山把炕沿上堆著的一大攤舊衣服推開,這才偏腿在炕邊坐了,順手從桌上抄起個藍窪窪亮晶晶的薄胎坦腹低沿碟子樣酒皿審量著笑道:“怎,去燕州城裏打劫了?”手指啪地在酒皿上一彈,不懂裝懂地搖搖頭,咂嘴道,“聽聲音還不錯,拿出去少也能賣個三五百文。”
“別亂動!”正跪在炕頭朝箱子裏放錦鍛的豆兒回過身,一把就搶過了酒皿,“幾百文?這是浮梁官窯燒出來的上等瓷,幾十千錢才能買這樣一隻酒盅,打碎了你可賠不起!”一頭,一頭朝酒盅吹了幾口氣,湊近油燈仔細看了看,又拿一方絲帕仔細地抹過杯沿杯壁,這才心翼翼地放回炕桌上的黑漆麵黃綢裏的木匣中。她抱著木匣在炕前炕後打量半,突然放下匣子重新打開炕頭才合上的紅漆箱,把才放進去的綢緞布匹又取出來,就象捧個什麼寶貴稀罕物件似的謹慎把匣子放進箱子裏,左右看看一一不對!再取了匣子放進去綢緞,然後才捧著木匣珍而重之地放好……
她的這番舉動仲山全都看在眼裏。他沒辦法對妻子的謹慎心作什麼評價,隻好沒話找話地問道:“哪裏來的?”
豆兒把成匹成卷的綢緞都“十七嬸送的。”
仲山撥拉著桌上的兩個指頭長短的銀物件,問:“這都是十七嬸送的?”
豆兒鎖上箱子,挪過來收拾著舊衣裳,:“不全是。浮梁官窯的瓷器是月兒姐送的;銀羊和銀馬是姐送的;別的才是十七嬸送的。大丫姐,還有些家具因為下雪雇不到馬車,所以今就沒拉來。”
仲山沒有什麼,隻是拿著銀羊看。他屬羊,豆兒屬馬,看來楊盼兒送這份禮物時還是很費了一番心思。
他不話,豆兒還以為他對自己不吭聲就收下這麼重的禮不滿意,覷著他的臉色聲:“我是不是做錯了?不該收這樣重的禮?”她馬上又為自己辯解,“是你的,隻要是十七叔家和大人家的禮,不管多重都能收的……”嘴上雖然這樣,可她心裏總是有點不放心,生怕丈夫生氣,話也顯得沒有什麼底氣。想了想,她:“要不,我隔便把東西給他們送回去?”
仲山一下就笑起來。妻子的那點心思他還能瞧不穿?送回去是假,留下來才是真。
“行,你去送就是。”他使勁地捏下豆兒的鼻子,笑道,“要是十七嬸拿擀麵杖打你,回來可不要哭鼻子。”
豆兒揉著鼻子狠狠地瞪他一眼。雖然她滿臉的怒色,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在假裝生氣,連送東西進來的兩個丫鬟瞧見她的模樣都忍不住抿嘴一笑。
等兩個丫鬟又出去忙碌的時候,豆兒才對仲山:“今姐也來了……”
她吞吞吐吐的口氣讓仲山有點意外。他放下手裏的銀羊,疑惑地問道:“她怎啦?”
豆兒停下手裏的活計,長長地籲了口氣,半晌才:“也沒怎……”
“到底怎啦?”
豆兒又歎了口氣,低下頭去把一件仲山夏裏穿的水藍色南綢長衫細心地疊好,慢慢地放到炕角那一摞疊好的衣裳裏。過了一會,她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對仲山:“姐,姐她總是在大人家借住,是不是,是不是有點……”
仲山立刻皺起眉頭問道:“你是不是聽到有人在背後閑話?誰的?”
豆兒沒有吭聲。
可這難不倒仲山。他知道,豆兒在燕州能走動的地方有限,除了商家和霍家之外,就隻剩幾個交往比較深厚的軍中同僚的家屬。月兒和大丫她們自然不會傳盼兒的壞話,包坎治家有方,家裏幾個婆姨也不敢;孫奐自己的嘴巴上缺把鎖,討的婆娘卻是個悶嘴葫蘆;錢老三和金喜的家都在北鄭,女人想遞話都不可能;劭川的幾個婆娘除了在家鬥嘴恃氣,門外事一概不參與;鄭七還是個單身漢……稍微一想,他就有了見地:肯定是範全和姬正的婆娘。他馬上又問道,“是不是範家的和姬家的對你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