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修多半沒有死在敵人的突襲中,左營的主力大約還在,這是孫仲山根據戰場的形勢變化作出的判斷。但是,接連派出去幾撥人和段修聯係,卻一直都沒有進展,既沒找到段修也沒遇見左營的主力。帶回來的零星消息也是五花八門,有段修已經死在亂軍裏的,也有段修身邊的兩千人馬被敵人圍殲無一脫逃的,還有潰兵指畫地賭咒發誓,親眼看見十幾麵黑旗,突竭茨最精銳的大帳軍至少來了上萬人……
孫仲山當然不會相信什麼數萬大帳兵的鬼話。事實明擺著,別莫幹以南不可能有上萬的大帳軍,就算隻有三千大帳兵,趙軍便絕無可能如此輕易地推進到鹿河黑水一線。他同樣不相信左營的三千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煙消雲散了。左營全是騎兵,打不過至少還有衝突逃命的機會,不可能隻跑出這麼幾百人。況且,要想在野戰中殲滅一支騎兵,突竭茨少也得彙合數萬人借地勢設陷阱然後從四麵嚴密合圍。可這是一望無垠的曠闊草原,什麼地方能藏兵?有什麼地形能保證大隊伍調動而不暴露?所以他絕不相信左營會被圍殲。他覺得,段修一定是帶著餘下的將士,躲在某個地方待機而動……
問題是段修會把隊伍藏在哪裏?
盡管心裏急得火燒火燎,孫仲山的神色卻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神情自若地吃罷幹糧喝過水,就借星光帶著兩個親兵在宿營地繞了一圈。檢查下崗哨,巡視下傷號,輕聲細語安慰兩句,見軍醫忙不過來他還會搭手替兵換傷藥綁個繃帶,有麵熟認識的人也低著嗓子放幾句粗辭豪語,不大不地幾句不雅的玩笑話,大家嬉哈一笑。底下當兵的最歡喜的就是這樣的上司,他又是燕山衛軍最近兩三年裏最出類拔萃的耀眼人物,所以一路轉下來,不管是不是他帶來的援軍還是左營的潰兵,都覺得這是個愛兵懂兵的好將軍。
再回到臨時指揮所在,早就黑得透了。指揮所很簡陋,三根鐵矛撐起兩張行軍大雨蓬,狹窄得隻能容下兩個人對坐;擺了兩把馬紮,馬紮中間用馬鞍子壘起橫放一塊木板權當是桌子。桌上放著個比平日裏喝酒的坦肚瓷盞還不及的鐵皮盒子,灌得滿滿的蠟油中,一點蠶豆大的火頭被寒冷的夜風吹得忽短忽長倏明霍暗。這是工部設在燕山的作坊才出來的時新玩意一一行軍蠟燭,別看個頭,遠比以前的長條蠟耐用,價錢也不比條蠟貴幾個,所以衛府幹脆給衛軍的每個伍都配發了一個。不過下麵卻對衛府的這個決定頗有微詞,因為誰都不知道他在士兵手裏能有什麼用。
他才坐下,副手就回來了。
副手帶來的還是壞消息。依然沒有找到段修;左營的老營盤裏敵人不多,不過數百人,但是西邊的那個湖泊邊有大股的敵人。
“有多少?”
“探子不敢靠得太近,隻在遠處數了數火堆。”副手在旁邊坐下,摘下佩刀放在膝上道,默了一下才口氣平靜地,“……三個營盤有差不多兩百堆明火。”
黯淡的燭光中,孫仲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兩百堆火,那就是四千多人,再有外圍的遊騎警哨以及當麵的敵人,對手兵力至少是自己的數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盡量從容地道:“繼續找。段修和左營肯定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