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1)別院(中)(1 / 2)

霍士其瞪著眼睛聽二丫在耳朵邊嘀咕,邊聽邊皺眉頭,等二丫完,眉心已經攢出一個“川”字。5他耷拉下眼眉,左手擎著茶盞,右手半握著空拳,拇指肚貼著盞沿慢慢地摩挲,沉吟了好長時間,才搖頭:“我看,這主意不好,這下海的買賣咱們不能做……”

這事二丫已經籌劃了好些。她先動月兒,又找著高三和在家的兩個大管事,幾個人一遍又一遍地合計其中的得失;又親自跑去找她娘,覷著弟弟睡覺的機會趁空和母親譬利害,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淘費了多少精神,才勉強讓母親都同意她的想法。本來還想借此在父親麵前邀功,誰知道得到的不是誇獎而是當頭一瓢涼水,登時就嘟起了嘴:“您都沒聽我完,憑什麼就不讓我做這營生?”

“不是爹存心攔著你,而是這買賣真的不能做。你們不懂,這買賣……”

“我怎麼不懂了?”二丫賭氣地截斷她爹的話,,“我不懂,三哥總是懂的吧?他都能做,為什麼你還偏要攔著?早知道你不許,我就不和你了!”她氣得把臉通紅,還把頭扭過去,假作沒看見父親半空著茶盞。

大丫在滴水簷下搓著父親的一件汗褂子,見妹妹和父親三句不及兩句就把話僵了,便拿眼睛恨了二丫一眼,又給她使眼色,讓她趕緊給父親續上茶湯。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嗎?急有什麼用。

二丫朝她姐撇撇嘴,還是拿過茶湯壺,給父親續上茶,攀著父親的一條胳膊膩著聲音喊:“爹,聽我給您完……”

坐在凳上的霍士其被她扒拉個趔趄,半燙的茶湯都灑到手上,趕緊把茶盞轉了個手,斜了女兒一眼:“喊‘娘’也沒有用,不許就是不許。”他接過大丫遞過來的濕手巾抹掉手上的茶湯沫子。“你不懂這買賣的厲害……”

“三哥他懂……”

“他也不懂!”

“……隻有您懂?”

“我也不懂!”霍士其生氣了。

二丫扁起嘴不話了。

霍士其看著她,也不話。二丫今年虛歲也是十七了,已經到了該找婆家的時候,卻高不成低不就地呆在家門裏,心裏肯定會不舒服。她不耐家門裏煩悶,想找些事情做,這一點他能理解;她見娘和姐姐都有一大堆的家務事要忙,顧不過來貨棧,就自己跑去貨棧裏幫忙,這讓他很高興。且不她能不能幫上忙,或者幹脆就是在貨棧幫倒忙,總之,他很是欣慰一一總比東家看戲西家鬧酒強!句心裏話,哪怕二丫把貨棧鬧騰個底朝,或者虧空得一塌糊塗,他都不會在意。如今的商霍兩家,還不缺這點錢!可是下海走船的生意不同以往。這買賣不能做!

“怎麼不能做?”二丫不服氣地,“那麼多人都在做,還都做了幾十年了,別人能做,憑什麼咱們家就不能做?”

霍士其擰著眉頭,慢慢地:“你們不懂這海裏的營生。高三是有本事,可他做的都的生意,海上的事,他也是道聽途。我也不懂這海上營生。但是我知道,其中的風險比陸上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們不能光看見那些海商一船船的貨拉出去,換回來一船船的銀錢,想沒想過,是出海的船多,還是回來的船多?十條船出去,回來的能有一半,那就是老爺保佑了。”

二丫這一回是真的不話了。她知道,父親的話有些誇張,但是高三和帳房姚先生都,泉州下海的船,出去時是十條,回來時少個三兩條的事情,實在很平常。

“你們想的,無非就是做海商的利錢大。可是下海做買賣的都在賺錢麼?我看就未必!”霍士其低垂著目光,慢繼續道,“海上的買賣,一是看吃飯,遠不及陸上的買賣穩妥;二是壓的本錢大,買船、雇船工、請大匠、置辦貨物,哪一樣不是幾千幾萬緡上話?一年才能走一回,要想賺錢,隻能先把大把的錢灑下去;為了不虧本錢,船、貨、大匠和船工,都得多備兩三份,這樣就是海上遭了風浪遇了難,剩的貨到地方發賣完,至少還能保個不蝕本。”

這一下,不僅大丫驚訝地望著父親,連剛剛從高三那裏把下海的事情打聽得明明白白的二丫也有些懵頭。她既驚訝又敬佩地望著父親,半晌才訥訥地:“您,您是怎知道這些的?您……您也做過海商?”話一出口,她馬上知道自己錯了話,拿手捂著頭,縮頭耷腦地讓父親拿扇柄在頭頂上敲了一下,問,“那您從哪裏聽的?”

“邸報上偶爾能見到海商事的文書,軍報裏也見到過兩回,書上也有。”霍士其眯著眼睛搖著扇子道。其實剛才的話大部分還是他臨時想出來的。但他這樣也沒有錯。不是留意過邸報那幾篇講述泉州通海貿易的進疏,他大概也不會得如此有條理。話,他現在都還不太清楚“海”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而且他還暈船,從葛平順燕水直抵燕州的貨船,他一回也沒坐過。

二丫:“其實我……三哥的意思是,我們不急著下大本錢,可以先跟人跑幾回船,等把沿途的事都摸清楚再。”她一句話就露了底。無論是她還是月兒,再或者是高三和兩個大管事,其實都不知道大海到底有多大,也不清楚做海商有哪些風險。他們更多的還是眼熱別人從海上大把大把地賺錢。幾隻倆眼一抹黑的旱鴨子,坐在離泉州幾千裏地的燕州城裏,無比熱情地憧憬著從海裏撈錢的光輝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