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3)西苑夜宴(中再續)(1 / 3)

跨過早就沒了漆色的老門檻,泥牆後迎麵是一坪被人踩得連青草也沒剩幾根的平地。草地一邊有個用蔑席搭起來的窩棚,裏麵放著條桌和長凳,兩根細細長長的軟蔑條便撂在桌上。在窩棚旁邊,還跪著三個梳著抓髻的女娃,大的不過十一二歲,的看模樣至多也就七八歲,滿是淚水和汗水的臉被毒日頭曬得通紅,卻連動也不敢一動,每個人都擎起雙手扶住頭頂上的一個裝滿清水的大黑陶碗。

商成的目光在三個女娃身上一掃而過。不用問,她們肯定是因為做錯了什麼事,或者是教授給她們的本領沒學好,所以被教習罰跪思過。這種事軍營裏常有,他早已經見慣不驚。不僅不驚訝,他剛開始練兵的時候也沒少處罰那些不聽指揮的兵,有時候遇見特別蠢笨的,他還上去動過手。直到後來老將軍段修給他出了個主意,讓那些腦筋愚鈍的兵把右腳上的鞋脫掉,這才讓那些家夥分清楚“左”和“右”……

草地另外一邊是七八間瓦舍和三四個比鴿子籠大不多少的院。不管是院還是瓦舍,所有的房屋都是又低又矮破破爛爛的模樣。這些房子也不知道修起了多少年,房上的舊瓦都碎爛了不少,有的房頂上補過新瓦,不過更多的地方卻隻是拿幾塊石頭把一片爛席子的四個角一壓就算完事。從這裏就能看出來主人家的精明和細心了:補上新瓦的人家,大約今後幾年都不用再操這個心,而拿席子糊弄了事的人家,很可能秋都沒過去,就得重新再淘一回神。另外,幾個院裏都收拾得十分幹淨整潔,所有的物事都是各有各的位置,而瓦舍就顯得既肮髒又雜亂,除了掛在房簷下曬的衣裳裙子還算整齊之外,其他的東西都是到處亂扔,一間瓦舍的出頭椽子上,甚至還掛著一截紅綾。這段綾羅大概已經掛在那裏有段時間了,顏色淡薄了許多,還有幾道雨水洗刷之後留下的烏黑水印;它焉巴巴地耷拉在房簷下,再也不複往日的光彩……

瓦舍和院的後麵,還有三數間大瓦房和十幾二十間茅草屋。商成猜測,那瓦房大概是用來學習琴瑟琵琶還有練習歌舞的地方,茅草屋興許就是還沒開始正式出師獻藝的女娃們住的地方。

房簷上掛紅綾的瓦舍前搭了個簡陋的涼棚,大能擺下兩張方桌。眼下一張方桌已經被“擠”到涼棚外,另外一張方桌前圍滿了高挽發髻穿輕紗緊袖窄衫著半腰薄褲的女子,都盯著人群中間的不知什麼物件屏聲靜氣全神貫注,連他們走近也沒察覺。人堆外麵還有好幾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垂髻女娃,手裏拎著幾串製錢,臉蛋漲得通紅,瞅著空就想朝人堆裏紮,偏偏還擠不進去,隻好舉著錢串央告:“三姐,三姐!幫我押真姐姐兩串!”

人群中站著一個年可十**歲沒穿薄裳的女子。她象個男人一樣把高翻抹領衣敞開著,露著紅綾抹胸,挺著脹鼓鼓的胸脯,左手壓著木桌,右手朝拇指食指拈著一枚黃澄澄亮閃閃的文宗朝永寧年間鑄的大“永寧通寶”,眯縫了眼睛表情肅穆,口中還韻律十足地念念有辭:

“禱通寶,祈永寧,來年得見四海平;

永寧製,通寶錢,今日發市一一”

邊念邊慢慢放下右手,左右雙手對向相合然後慢慢扭正,最後在胸前作出莊嚴禮佛的合什,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出最後三個字:

“——在,眼,前!”

手一鬆,大通寶掉到桌上的瓦盆裏,裝在盆壁上當啷啷的幾聲脆響。圍著女子齊聲地喊,有叫“通寶”的,有嚷“海船”的,叫了沒兩聲,隨著銅錢碰壁聲嘎然而止,人叢裏忽然有幾個人尖叫歡呼,別的人都是歎氣搖頭。也有人埋怨:“真奴,你今的手可真是夠臭的,連著輸了七回了!呸,算我倒黴,還以為你今是壽星必然有福氣,哪知道輸進去三千文還有多!”

有人勸她:“三姐,你就別為難真奴了。她輸得更多,今怕就不下**貫了……”

還有人不耐煩地:“別羅嗦別羅嗦,三姐你還玩不?不玩就讓我!”

“你怎麼把我怎麼和她比?”那個三姐大約已經輸昏頭,話根本不顧忌情麵,一頭扯開荷包拿錢翻本,嘴裏還嘟囔嘟囔個不停。“她就是再輸**貫也不怕。畫樓裏晚上的宴席,牧府專門點了她的名,回頭必然有例賞。要是再在宴席上遇個什麼大人倆人看對了眼,不定也能學著桑秀,朝著高門大戶裏走一回!……這錠一兩的官銀就算兩貫製錢,還是壓真奴!我就不信你的手有那麼邪!”她把銀子扔在錢盒裏,嘴裏嚷嚷道,“快開撲開撲!”周圍卻是鴉雀無聲再沒人理會她。她迷惑地抬頭看了眼真奴,片刻之前還張牙舞爪的真奴現在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抓著那枚永寧通寶再不動彈;再瞧一眼周圍,個個都盯著她背後一臉的白日見鬼神情,便忍不住回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