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很快就走到了白露。
現在,一年中最緊張最忙碌的收獲季節已經過去,枋州城的街麵上也逐漸出現鄉下人。這些人一般都戴著黑襆頭,穿著花花綠綠的綢布衫子,腳上也蹬著皮子做的矮靴,走路時都故意作出一副莊重沉穩的模樣,話時還時不時蹦出一兩個文縐縐的古辭,但是真正的城裏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就是鄉下來的土財主。這些自以為體麵的鄉下人趕著馬車或者牛車,拉著一車車種出來又吃不完的剩餘糧食在衙門或者糧商那裏換成或多或少的製錢,然後肩膀上掛著嘩啦啦響的肮髒褡褳,在大大的酒肆飯館裏進進出出,一個個吃喝得滿臉放紅光;吃完一抹嘴,再給家裏大人娃娃扯上幾尺綢緞布料稱幾斤粘著芝麻的麻糖,就三一群倆一夥地吆喝著牲畜拉車回家。不少人喝多了霍氏白酒,車還沒出城便四仰八岔地躺在車上呼呼大睡,撲鼾拉扯得就象打雷一樣響亮……
白露以後,接連下了好幾的雨。雨水不僅帶走了燥熱的暑氣,也蕩滌了空氣裏的塵埃;氣一下就變得涼爽起來。
夜裏的一場秋雨,簌簌啦啦地一直飄灑到第二上午。
快到晌午的時候,雨住了。但沒有馬上放晴,厚厚的灰雲還布滿整個空。太陽被雲層遮擋住,在雲團上映射出一塊蒼白的光斑。庭院裏那棵桂花樹上到處都掛著一簇簇金黃色的桂花串,空氣裏彌漫著令人陶醉的馥鬱花香。一群草雀在樹下的泥地裏蹦來跳去;它們一邊撲搶啄食著被雨水打落的桂花耔,一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商成穿了件長袖子布衫,挺著腰坐在滴水簷下的一張條凳上,讓祝神醫在他頭上紮銀針。兩位從京城專程趕來為他治病的太醫,昨傍晚才趕到。因為商成隻相信祝神醫的醫術,所以這裏暫時就沒他們什麼事,便在一旁替祝神醫打打下手,順便也看他的用針。至於先前那兩位枋州本地的大夫,在祝代春趕來的當,商成就一人贈了十兩官銀禮送走了。
祝神醫在商成的額角邊緊鄰著太陽穴的地方斜著又下了一針,鬆開繃緊額角皮膚的左手,右手撚著針尾輕輕轉了幾下,對兩位同行:“當年先父授我用針之法時曾反複叮囑,此處用針,深不得過分三,淺不能不及七厘,用針取度當因人因情因時而各異。大將軍頭疼暈眩,耳鳴似鼓,我就取在分一,兩位大家以為對否?”
兩個京裏來的太醫,一個精通外科青紅傷,一個擅長調治陰陽表裏,但對用針之術都是泛泛,不上精通。祝代春嘴上的“下針一分取針勢疾勁緩”的道理,他們都知道,但他運針的手法便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個就裏,更別祝代春不用手掌手指丈量取穴,一頭和他們話,一頭還在燕山提督額頭眼眶臉頰頸項各處下針……兩個人在臉上擠出點笑容。唉,這個鄉下野郎中的膽子也太大了!要知道,他現在的病人可不是什麼下苦人莊稼漢,而是燕山提督四品上將,這要是一個不留意紮出個好歹,是算他的還是算他們倆的?到時候怕是連個辭講理的地方都尋不到!
趁著祝代春轉身取針的時節,兩個人悄悄地對望一眼,都是撇嘴搖頭默默歎氣。沒辦法,誰讓商燕山最信這個人呢?
祝代春又在銀盒裏綿帕上取下一根銀針,先拿塊才浸過白酒的濕帕把銀針仔細地抹了一遍。一個太醫連忙把新開的葫蘆裏的霍氏白酒傾倒在一個坦肚碟裏,拿明火一燎,碟沿上立刻騰起一簇藍白色火焰。祝代春把針在火焰裏來回蕩了幾回,又用蘸過酒的手帕擦一回,再用幹淨的生布拭過,這才把銀針紮在商成的左耳下一寸三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