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商成把段四也一起叫上,三個人圍著滿滿一桌菜,邊吃邊話。開始時,他們隻是談論過去的一些事情。不過,當大家漸漸都有點了酒之後,話題就不可避免地拉扯到燕山;而論到燕山,自然就無法回避現任的燕山提督諸序。
商成沒和諸序照過麵,更談不上了解,因此就不能對這個人作出什麼評價。霍士其:“我和他也沒打過幾回交道。不過,聽張紹和孫奐他們,認真比較起來,諸大將軍的本事能耐或許比前頭提督燕山的李慳還要強上幾分。”
商成覺得這是個很公允的評價。諸序與蕭堅嚴固相跟相扶數十載,真要是個庸庸碌碌之輩,怎麼可能成為蕭堅係將領裏的中堅人物之一?再者,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雖然諸序自身的戰功並不出眾,但誰能蕭堅嚴固的卓著功勳背後就沒有他的籌謀建議?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位“幕後英雄”的心胸似乎有點狹窄,在遭遇到懷疑和挫折的時候不是用行動來證明自己和取信別人,而是采取糟糕的立威手段,結果反而使矛盾更加地激化,鬧得所有的人都看不慣他;同時也把自己徹底地變成一個孤家寡人。這一點已經反映出來,就在十七叔帶來的書信上。前任去職新官接任,有那麼兩三人顧念老上司的好,寫封信表達一下思念溝通一下感情,這種事情原本很正常。可象燕山衛這種情況就很反常!新提督到任伊始,無論文武新舊一窩蜂地跑去給老上司寫信,顯然就是諸序上任後的種種做法犯了眾怒,大家不約而同地采取這種方式來變相地向朝廷表達不滿。可以想見,絕不止是自己收到了這種書信,象湯行、張樸他們,肯定也收到不少來自燕山的書信,也一定體會到了燕山文武官員們的一片苦心一一燕山局麵來之不易,一定要倍加珍惜……
他一方麵替燕山衛的前景感到擔憂,另一方麵又對霍士其身上表現出來的明顯變化而感到高興。依十七叔以前的性情,他在諸序那裏吃了虧,見了自己的麵肯定會大倒苦水,順帶著把諸序貶低得一無是處,而絕不是象現在這樣給予諸序一個客觀中肯的評價。他覺得,在燕山巡察司的別院裏呆過一段時間,又經曆了秋季戰役的前前後後,十七叔整個人的氣質、胸襟還有談吐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的十七叔處事雖然稱得上是老到,但十多年的胥吏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因此他的一舉一動就難免帶著圓滑與世故的痕跡。這兩樣品性本身並不算是缺點,但要是想有一番作為,這就是大忌一一它們會使人不自覺地陷入複雜的人事漩渦裏,令人不能堅持,教人失去公允,最終導致既不能嚴肅認真地評價自己,更不能客觀公正地評價別人……
吃罷夜飯,鍾鼓樓早已經敲響二更鑼。商成和霍士其又回到內書房裏坐下。商成給他叔換了一盞新茶湯,自己還是喝苦茶水。
霍士其先開口,問他:“你是不是要在京城裏呆很長一段時間?”
商成沉默著點了點頭。他垂下目光,望著手邊的茶水,有些悲傷地道:“至少要等到南征有個清晰的眉目。或者,一一或者北方四衛鎮的局麵迅速惡化。在這之前我都不可能離開京城。我可能要在這裏呆上好幾年。”這意味著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大概都會留在這座城市裏。
霍士其對軍事上的事情很懵懂,他一知半解都是奉承話,所以他很驚訝地:“蕭老將軍打個南詔也要花上幾載光陰?”
“打仗的事情誰都不敢打包票。可能是一年半載,也可能是幾年十幾年。隋唐時傾全國之力征高麗,幾十上百萬人前前後後打了幾十年,結果呢?高麗國現今都還活得鮮龍活虎!”
霍士其咂了下嘴不言聲了。他熟讀的史書隻有《三國誌》,不怎麼清楚隋唐征高麗的事,就不好搭話。不過,他能聽出商成很不看好南征,即使沒有斷言南征一定會遭遇失敗,但也預料戰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然就不會拿隋唐征高麗來比喻南征了。他默了一會,又:“我前在相州歇腳時,聽郭表取得了什麼窮山大捷,還拉回什麼元帳白馬。這是怎麼回事?”
起郭表的窮山大捷,商成的臉上露出些笑容。他樂嗬嗬地:“什麼窮山大捷哦,多半是郭表在堆砌辭藻誇耀功勞。窮山是草原腹地,又是突竭茨祖庭所在,他踏破窮山,在軍事上沒什麼意義,不過在政治上就很有點頭了。突竭茨人連自己的祖庭都保不住,還被郭表掠奪走那麼多有紀念價值的東西,這證明突竭茨人就是隻紙老虎一一看著挺能嚇唬人,可拿手指頭輕輕一捅就得現出原形。”他被自己形象的比喻逗樂了,仰起頭嗬嗬地笑起來。
霍士其也跟著笑起來。他問:“郭表回來了,肯定會讓很多人都措手不及。依你看,接下來朝廷會怎麼安置他?”
商成搖了搖頭:“暫時還沒聽什麼消息。”又,“現在談論這事還早,至少要等到子壽誕之後才會提上宰相們的日程。不過,郭表的封爵肯定不可能比仲山低,勳銜也會再進一大截一一最少也是柱國,上柱國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