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4)小滿(三)(1 / 2)

商成遠遠就看見岔道口似乎比往日要紛亂一些。// //離石板橋不到一箭的地方,新立起了三四排十數間灰蓬蓬的瓦房;繞著這些房子,一堵人半高的圍牆也起了個模樣,看情形,房子的前後還要圈出一大片場地。在石板橋的旁邊,正在修建一座更大更寬綽的石橋,眼下兩邊的引橋都已經鋪墊好,河麵上也搭起了腳手架。河對岸的空地上堆滿了木料和石料,腰裏係著圍裙的石匠,手裏拎著鐵錘鑿子,在石頭上砸得叮叮啷啷亂響,不時騰起一段青蒙蒙的煙塵;河岸邊到處都彌漫著一股石屑粉塵的幹燥味。在這裏做工的莊戶人和攬工漢們,用粗木杠擔著沉重的石頭,把石料送到新橋上。他們彎著腰,嘴裏呻吟一般地呼喊著號子,艱難地邁動腳步:

“嘿喲!一一嗬喲!嘿喲!一一嗬喲!”

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那些早已經塵封的記憶,立刻就象潮水一般湧進商成的腦海。

當初在霍家堡和屹縣南關的時候,他和石頭就是做著這樣的活路。寒臘月裏,從石料場扛石頭到南關的營寨,不管刮風還是下雪,每都要走上至少十趟來回。往返一趟就是四裏路;每一趟下來,他和石頭都是滿頭的白汽蒸騰,敞了老羊皮襖也要半才能喘勻氣。可就是這樣也不能歇息,從官吏手裏領了這一趟的號牌,就立刻回頭去累下一趟。南關是軍寨,雖然工錢給得足,但工期更緊,督造的官吏把工匠人都當成牲口使喚,根本不管上是刮風還是落雪,隻是一個勁地催促趕工,稍有鬆懈怠慢皮鞭木棍就抽過來打過來;他也挨過不少回,胳膊上至今都還有沾過水的牛皮鞭子留下的痕跡。但刻薄的官吏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老爺!剛落過雨雪的氣,路上滑,每走一步都是心翼翼,生怕一不心沒有踩實踩穩一一燕山衛為了搶修南關的營寨,死的殘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在那段日子裏,他和石頭都不止一次地懷疑,他們最後會不會也死在南關上……

石料被送上橋,在匠人的指點下安放到它應該在的地方。工們抽出木杠,取下繩索,低著頭,佝僂著腰,蹣跚著腳步走回去。這隻是一趟而已,還有更多的石頭在等著他們去抬,去背,去扛……

在不知不覺中,商成已經停下了馬。他望著河兩岸忙碌的場麵,兩隻手緊緊地攥著韁繩,十個手指頭幾乎都要摳進皮索裏。他覺得胸膛裏火燒火燎的,喉嚨裏幹澀得就象是十半個月都沒有喝過一滴水。一股難以克製的暖流在他胸膛裏流淌,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那段日子裏的點點滴滴都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正在壯年,南關上的那點不沾油葷的粗糧根本吃不飽,石頭就經常把自己的吃食給他留一點;柱子叔到縣城買年貨,還給他捎過兩塊硬得象石頭一樣的芝麻燒餅,他和石頭躲著人,窩在馬廄裏一口雪一口餅地打牙祭。還有那年的臘月初一,他把官府發的錢糧扛回家,累得就象老狗一樣呼哧呼哧喘氣,蓮娘心疼地拿著毛巾幫他抹汗水……即便是現在,他的額頭依然留著毛巾擦過的感覺,還有她那溫暖的目光……

工們又一陣的號子聲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依依不舍地從記憶裏回到了現實。

他抹了把淚水鼻涕,長籲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看見,有幾匹馬簇擁著一輛車從官道上下來,繞過石料場上了石板橋。走在頭前的兩個人他都認識。

他揉了揉有點僵硬的臉頰,露出親切的笑容,羈著馬迎上去,大聲地招呼道:“陳大將軍!”

文士裝扮的陳璞,呆板著臉坐在馬背上,急忙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早在走下官道的時候,她就已經看見了商成。但從大年上和商成鬧生分之後,她就一直沒有搭理這家夥。後來商成去找她幾回,大約是想向她道歉的,她也沒理會。商成的新莊子就在區家河邊,搬過來住在這邊的事,她也知道;但她就當沒這回事。上月商成去莊子上找她,她當時就在莊裏,但她讓人和他,她不在家……眼下突然碰上麵,她也不打算給這家夥一個好臉色一一她還記得他把自己罰站的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