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若的窗戶開著,此時胥若正微微低著頭,輪廓柔和,神色淡然的看著手裏書頁已經有些泛黃的書。
沈願右手撐再窗沿上,長腿一抬翻身直接躍了進去。
“書有什麼好看的,不去看我吧。我長的賊俊!”
胥若忽略這句話,問道:“都處理完了?”
說到這,沈願皺了皺眉,靠在窗戶上,道:“不過幾個手無寸鐵的山野莽夫,還妄圖打到朝廷,我看還真是太陽一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日子過得不好,朝廷又不管,他們自然要為自己謀點出路,正常的。”
沈願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當下不過是感歎一句,接著又道:“今天路上聽段大人說鬱河下遊一帶那兒也在鬧起義,不過人家那起義是真起義,當地官員出麵鎮壓,但那些人勢頭太強,一下子竟然沒壓下去。”
胥若問:“鬱河下遊?”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什麼問題,跟前世一模一樣的走向。
鬱河下遊一帶盜賊猖獗,河水幹涸,百姓賴以生存的鬱河如今全是汙泥,千裏大旱,朝廷不管不顧,比這徐州一帶情況還要嚴重的多。
這場起義初具規模便被鎮壓,根本成不了氣候。
此時之所以還沒被當地官員壓下去,一方麵是因為當地官員太蠢了,另一方麵還是因為起義來的太過突然,政府沒什麼時間做準備,待到再過一段時間,便翻不起什麼浪來。
畢竟,大儀地大,一個江北不過區區占據了全部國土的六分之一,真正能起規模的□□,必然是要天下雲集響應,各地皆有怨氣,如此才能真正的有可能威脅整個大儀的統治。
但那種情況實在是不容易發生,畢竟現在的百姓如果不是真的生活實在是活不下去,輕易是不會選擇造反的,能造反那才是真正的豁出去命去。
大儀其他的地方,雖說不是百姓個個安康幸福,但是也的確是風調雨順,根本沒有理由起義。
不過山野莽夫想不到那麼多。
“其實說起來也確實是沒辦法,怪,還是怪這貪官汙吏太多,當朝皇帝不作為……”
沈願剛說完,胥若就抬起頭皺了皺眉,緊抿著唇,製止了沈願的話。
胥若語氣重了些:“沈願。”
“隔牆有耳,別被有心人聽見。”
胥若在沈願麵前一向溫和,一舉一動皆是君子風範,自從醒過來起對沈願也是用上了所有溫情,這還是第一次對沈願沉下臉。
其實沈願倒是覺得沒什麼,他一身武功不是白練的,周邊要是有人的話他是可以感知到的,畢竟要真是沒點腦子,身份再高貴,在皇城也是活不了多長時間的。
然而,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胥若是不是生氣了?
沈願說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感覺,其實胥若不過是語氣重了點,但是這也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然而他還是覺得,心裏有一瞬間的恐慌與難過。
胥若今年十四,但看起來卻絲毫不像個十四歲的少年,小的時候,他跟胥若關係很好,他特別喜歡這個長相神似小妹妹的小弟弟,從小到大,他都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胥若。
說句他其實並不太想承認的實話,如果胥若是個姑娘,他一定是要把胥若娶回家的,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其他人。
可胥若是個男人,做不成夫妻,那就隻能做最好的兄弟了。
可是後來他發現,好像連最好的兄弟也做不成。
胥若對他越來越疏遠,日漸一日的,同他說的話越來越少,不管他怎麼引起胥若的注意,向他投來的,都隻有一個極度冷淡的眼神。
他開始隱隱的覺察到,胥若不想再同他有什麼交集。
他對胥若的熱情仿佛一口的深井,幹了一尺又會有另一尺湧上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孤勇與熱情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或者說這都太高估他自己了,在胥若極度冷淡的情況下,他隻能堅持一年,兩年。
他會娶一個與沈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會收斂一身傲氣入朝堂,擔當著將沈家盛寵持續的責任,或許無奈之下,他還會收幾個其他的女人,為沈家開枝散葉。
一生高高在上卻平庸無奇,屈服於權勢,屈服於權利,向皇權低下頭顱。
白發染上鬢角,身形逐漸佝僂,或許他會子孫滿堂,但想來卻依舊孤獨,他依舊會一個人守著諾大沈家,帶著對胥若已經消逝的情感,走向死亡,入棺槨,然後屍體腐爛。
是的,沈願不知道。
他生來鍾情而執著,那口深井永不會枯竭。
胥若不死,他將一生孤獨,胥若死了,他將把仇恨與鮮血化作最鋒利的利刃,一刀一刀刺向毀滅他信仰的人們。
他還記得胥若十一歲那年的論策宴,雖然他向來不喜歡這些,但胥若去了,所以他也開開心心的去了。
在太央湖邊,他看見胥若對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笑的特別好看,那男孩好像還有點緊張,冷著一張臉,但胥若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反而不停的跟他說話,甚至還伸手牽住了那男孩的衣角。
他就站在他們身後的一棵樹下看著。
睜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沒有出聲。
他不明白他對胥若掏心掏肺的好,每天都纏在胥若旁邊,胥若卻對他愛理不理。對著一個神色倨傲的,半天都不見回胥若一句話的男孩卻能笑的那麼好看。
他不明白。
然後他開始學那個男孩,看到胥若的時候,不再興衝衝上去說話,而是裝作沒看到直接走過去,不再給胥若送東西,甚至在胥若過來的時候故意把本來就不太好的表情變得更加冷淡。
沒用。
胥若好像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
胥若忽然放冷聲調,讓他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前段時間胥若的冷淡。
為什麼呢,不過是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而已,他沈願從小到大誰不眼巴巴求著結交,區區一個蘭胥若,算得了什麼?
不行,他說服不了自己,有某種執念,仿佛種在骨子裏。
是這段時間胥若的改變,讓他逐漸忘了胥若本質上就是一個冷淡的人。
一瞬間想了許多的沈願忽然難過起來。
他低下了頭,聲音輕輕的,對胥若說:“對不起。”
像一頭聾拉著耳朵的小動物,平常張牙舞爪,高傲如斯,這會卻收斂了所有的利爪,乖順又委屈的在你麵前暴露所有弱點。
胥若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讓沈願反應這麼大。
這句話其實稀鬆平常。
她並沒有真的去斥責沈願的意思,而是在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