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收回注視著輦輿遠去的目光,嘴角上揚,帶著一絲冷笑,對房遺愛道:“駙馬,請吧。”
雖然穿越僅僅一夜,但對於這種輕視房遺愛已經有點習以為常了。要怪的話,隻能怪曆史上的那個房遺愛實在是太不成器了。
房遺愛隨著李恪踏入含光殿。殿內檀香陣陣,地板鋥亮搖影,垂手侍立的內侍宮女肅然無聲。一張雕龍刻鳳的大榻上側坐著一人,正對著坐榻矮幾上的一張圍棋盤出神。
李恪搶步上前躬身道:“父皇,孩兒交旨。”
看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房遺愛偷眼看去,隻見他四十開外年紀,身著家常的素色袍服,相貌普通,頜下留有短須,中等身材,略有些發福。史書稱他“龍鳳之姿,日之表”,多少有些過了。
李世民頭也沒抬,嗯了一聲,隨口道:“玄齡回去了?”
“是,臣兒按父皇的旨意,命內侍用輦輿把房大人送出宮去了。”李恪一邊回答,一邊用眼角掃了房遺愛一眼。
房遺愛知道該上去見禮,但他又不知正確的禮儀,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兩步,在李恪的身邊跪下,學著古裝戲中臣子見皇帝的模樣,朝著李世民一叩首,有點底氣不足地道:“微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微微抬頭斜眼瞥了房遺愛一眼,輕哼一聲道:“好個有氣無力的‘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即又低下頭去看他的圍棋盤。
李世民的這一瞥令房遺愛覺得似有刀鋒在臉上滑過一般,令他不敢仰視,暗暗歎道:偉人終究是偉人,相貌雖為史家所美化,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王者氣度,他的這雙眼睛,是何等的銳利。
房遺愛低頭不語。
過了好一會,李世民才開口道:“來人,給駙馬鬆綁。”罷,卻並不叫房遺愛起來,而是抬手指著一側的座位招呼李恪道:“恪兒,來,接著下。”
李恪應了一聲,坐到李世民的下首,繼續下棋。一個內侍過來替房遺愛鬆綁。本就是裝裝樣子的,輕輕一拉,便已了事。
除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外,殿中悄無聲響。房遺愛心中犯起了嘀咕:李世民究竟想要拿自己怎麼樣?為什麼見都不見房玄齡?為什麼替自己鬆了綁卻又讓自己跪著,當做了一堆幹狗屎般晾在一邊?
穿越前他也算官場中人,細細一想,房遺愛有些明白了。在自己和高陽的這樁婚姻中,李世民看重的並不是房遺愛這個女婿,而是房玄齡這個親家。在中國,由於缺乏西方式的契約精神,有著靠人際關係而不是製度處理各類事務的傳統。從古到今,大到帝王和領袖們君臨下,到大官員主政一方,首先要求下級的是對自己具有高度的崇拜和信仰;而下級對上級的要求則是信任和寵愛。“一句頂萬句”、“你辦事我放心”便是最好的例證。這與管理學中的層級管理和平麵管理都不同,實際上是一種泛家族化的管理。在這種管理模式下,所謂的製度乃至法律都成了擺設,關鍵在於你是誰的人。而想成為誰的人,或想讓誰成為你的人,那就要求先演變成熟人,再演變成親近的人,最後演變成家人,這樣才能保證忠誠或寵信的持續和延展。於是乎,兒女的婚姻就成了加深人際關係,演變成家人的最好途徑之一。偉大至“千古一帝”的李世民也無法免俗,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女兒——高陽也擺脫不了作為籌碼的命運。
今日房玄齡演了一出綁子請罪,作為李世民,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夫妻間的矛盾,而是房玄齡的麵子。所謂“解衣推食”、待臣以禮,這樣才能使臣事君以忠、“死而後已”。何況房玄齡乃開國功臣,必不可少的股肱之臣。所以李世民在口諭中表明自己的態度,百般讚譽和寬慰房玄齡。至於先將房玄齡攆走,如今又讓自己如此跪著,一來是為了皇家的臉麵,所謂恩威並施,乃帝王駕馭臣下之術;二來高陽是他的愛女,受了委屈,他怎麼也不能太便宜了自己。房玄齡在的話,多少有些礙手礙腳。
想到這裏,房遺愛一邊感歎帝王心術的深妙,一邊琢磨:這一關看來也沒那麼好過。眼下就跪得腰酸背痛了,還不知道何時是個頭?看在房玄齡的麵上,死是不會死,但不死也得扒層皮。
百無聊賴之際,房遺愛索性伸長脖子,開始欣賞起棋局來了。
房遺愛作為現代人,對皇權沒太多的敬畏,自然沒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妥。而李恪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你好大的膽子!而李世民則視若未見,好像一門心思都在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