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
遠郊的天靜黑一片,隔著雨幕,隻有星星點點的機場信號燈閃著如水墨暈開一般的朦朧淡光。
程煙百無聊賴地攪了下咖啡,第三次低頭看時間。
程一餘光正好瞟到她這個動作,根本顧不上會不會坑隊友,立刻將比賽打到一半的平板扔到桌麵上,火急火燎地抓住程煙的手腕,緊張幹嚎:“姐,你不能走啊!爸媽說了,我要是看不住你,就讓我睡大街了!”
說完,程一擠了擠眼睛,想擠出幾滴眼淚來博取同情。奈何程煙雖然在國外呆了三年,卻沒長出一副柔軟的情腸來,隻是冷眼看著他。
程一眨了眨眼睛,最終隻得牽起嘴角,雙手合十做出一副祈求的模樣:“再等十分鍾,就十分鍾!”
程煙手有點癢:“我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程一齜牙咧嘴地抬起手,艱難地將被捏住的臉從程煙的狼爪下解救出來,萬分心疼地揉了揉臉,這才聲音低低地、慢吞吞地反駁她:“還沒到一個小時呢,再說了,不是有句話叫好飯不怕晚麼?隻要相親對象夠優秀,等一等也是沒關係的嘛。”
“照你這個說法,”程煙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這盤菜早就該涼了。”
程一一噎,下意識就想反駁,左思右想卻沒想到犀利而又帥氣的辯詞,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移開眼睛。下一秒,他沮喪的眼神瞬間變得興奮起來。
“姐,你的菜來了!”
程煙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目光卻下意識往咖啡廳的門口看了過去。
貼了石磚花紋的牆上,情調十足、極為複古的壁燈散發著浪漫昏黃的光。咖啡館門口半人高的柵欄門明顯剛剛關上,晃晃悠悠帶進一陣微涼的風。
程煙有些輕微近視,隻能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在門口駐足了片刻,目光似是漫不經心地在屋裏掃了一圈,看到揚著手的程一時一頓,輕輕點了點頭。
程煙右眼眼皮劇烈而慌亂地跳了起來,空氣中原本濃鬱香醇的咖啡香氣似乎也搖身變了味道,令她心裏莫名生出一種緊張和心虛相交織的感覺。
這種感覺毫無緣由,卻不容忽視。就好像一個身負巨額債務的人突然見了債主,眼睛還沒記起債主的臉,刻在身體中的趨利避害本能卻率先認出來了一樣。
程煙抿著嘴角,手指緊緊扣著桌沿,一瞬間竟生出了一種想要打個洞鑽進去躲起來的衝動。
然而男人的目光下一刻就落在了她身上。
即便還隔著一段距離,看得並不真切,程煙也隱隱感覺到,男人的目光陡然銳利灼然起來。
程一來回張望了幾次,確定他的目光是落在程煙的身上,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小聲嘀咕:“幸不辱命啊,姐,我覺得你終於可以嫁出去了。”
說完,他還悄咪咪地拍了程煙一下。出乎他預料的,這一下卻好像是拍在了木頭上。程一有點錯愕地轉過頭,卻發現程煙正半皺著眉,目光定定地盯著她的相親對象。
程一眼睛一亮,心滿意足地彎起唇露出兩枚小虎牙。
程煙卻早就顧不上他,她僵坐在藤椅上,神色看似鎮定,心髒卻在胸腔中瘋狂地跳動。
饒是程煙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讚同程一之前說的話——這次的相親對象外表確實是一等一的好。
尤其是在浪漫因子爆棚的咖啡廳,對方穿過錯落有致的裝飾花叢,穿過層層疊疊、由幽暗一點點變為明亮的燈光時,那種視覺效果更是不亞於電影慢鏡頭帶來的衝擊。
更別提,那雙漂亮的、隱藏在金絲邊框眼鏡後的眼睛還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遙遙的,航班播報的聲音響了起來。程一看著隔空對視的兩人,故作深沉地摩挲下巴:“這場景……還真像是久別重逢啊!”
程一聲音輕得近乎於自言自語,明明是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的話,卻好似暮鼓晨鍾一般直愣愣地落在程煙心尖上。
程煙一愣,原本佯裝平靜的眼神裏頓時多了點心虛的意味。
程一沒注意到她的異樣,早早地站起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熱情地伸出手。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搶了先:“你好,我是顧寒聲。”
男人的嗓音偏冷淡清冽,按理說聽在耳中應該會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但偏偏那股子懶洋洋的散漫語氣卻恰到好處的與之中和,非但不讓人覺得高冷,反而會有一種親近感。
程一越發覺得這次相親成功在望,笑嘻嘻地搭著話,還不忘在顧寒聲沒留意的時候對著程煙擠眉弄眼。
程煙接收到他暗示的信號,內心十分痛苦地閉了閉眼。
千算萬算,她也沒料到,被程一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相親對象,居然會是顧寒聲。想到三年前做下的虧心事,程煙右眼再次劇烈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