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一個人, 聽見沈硯就這麼突然輕飄飄地說要考T大,大概不會相信他是當真的, 或者隻會為他的不自量力而暗自好笑。
可衛染不會這麼想。
她知道沈硯隻要說出來, 就一定是認真的。
因為他知道這是她的目標,所以就要陪她一起……
沈硯始終目不轉睛注視著眼前的小姑娘,即使他捅破了這麼一個在任何人看來都荒誕不經的大新聞, 她也沒有半分質疑或是嘲弄之色。
隻有純然的信任。
他反而不禁輕挑眼尾笑了笑:“是有點難。不過你放心, ”他深黑的瞳仁裏光彩粲然,“沒問題。”
*
從那天開始,沈硯的學習態度確實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提升。不僅連續好幾天都沒曠課或是上課睡覺, 而且語文隨堂測驗的時候,衛染還看見他認認真真答了題, 寫了好多字。
第二天季明時過來發批改完的測驗卷子,發到他們這桌的時候, 衛染立刻好奇地抬起頭。
讓她好奇的當然不是她自己的分數, 而是——
“阿硯,這張是你的。”
然而季明時在遞給沈硯之前,已經專門把那張卷子對折起來, 遮住了裏麵的內容,她什麼也瞧不見。
沈硯見衛染探究的小眼神看過來,笑了笑,倒是自己把卷子打開了。
“遮什麼遮,我總不至於得零分吧。”
季明時神情閃爍,沒說話。
而沈硯話音剛落, 看見卷子上真實的分數,也無話可說了……
還真沒得0分。
成績:-10……
沈硯怔了怔,倒還是挺平靜:“原來現在分數還會有負的嗎,那我這應該不是最低分吧?”
他這麼稀裏糊塗的,衛染卻當然知道分數不會有負的。
她不禁蹙眉,問季明時:“怎麼會有負分呢?這是誰在惡作劇吧?”
季明時溫和地攤手,像個好好先生,說出來的話卻很紮心:“語文老師說這倒扣的十分,是對她健康的補償。”
衛染:“……”
沈硯:“……”
衛染醒過神來,堅定立場:“哪有這麼誇張啊,就算老師也不應該這麼打擊學生吧。”
她基本上從來不會對老師表達不滿,這次卻真的十分不平,邊說邊把沈硯的卷子抽過來,細看上麵的內容。
她看完了,臉上的不平之色也已經垮塌,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咬了咬舌尖,又反複猶豫幾次,才終於發出聲音:“呃……沈硯,你答的這個文言文閱讀理解……你真不是故意的?”
沈硯默了默:“我閱讀了之後是這麼理解的。”
“……”
季明時在旁邊道:“得了,老師也挺不容易的。”
這次衛染沒法反駁了。
季明時又清了清嗓子:“阿硯,憑良心說,你這些歪理邪說是有點像故意搗亂的,不然你去找老師解釋一下?”
“不用了。太久沒做過這些東西,手生了。”沈硯笑得雲淡風輕,仿佛自信不減,看向衛染,“放心,下次會做得比這個好。”
衛染抿了抿唇,在下麵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把自己的手心貼在他的手背上,用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我幫你補習。”
沈硯低頭“嗯”了一聲,默默回握住她的手。
*
數學競賽的第一輪預賽,雖然隻是在學校內部進行選拔=初~雪~獨~家~整~理=學成績排名。
沈硯進高中以來的這一年半,基本所有考試都交白卷,所以正常來說,這種名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分到他頭上。
這天沈硯又陪衛染去上競賽輔導班,下課之後,衛染沒有動,直到其他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在沈硯疑惑的目光中,從書裏抽出一張紙片,推到他麵前。
沈硯低頭看了一眼,是數學競賽的準考證,他的名字。
他怔了怔,抬眼看衛染:“你……”
衛染避開他的眼神,心虛似的小聲道:“給你的。”
沈硯覺得她的狀態有點不對,怎麼倒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怎麼弄到的,找了李克勝?”
衛染咬了咬唇,搖頭。
“那是……?”
“我說了,你能別生我氣麼?”
她這麼小心翼翼的請求,讓沈硯心裏軟得稀爛,不管她到底做了什麼,哪裏還能生她的氣。
他毫不遲疑地承諾:“我當然不會生你氣。”
衛染終於開口:“我去找了閆校長,讓他破例給你多增一個名額,他答應了。”
沈硯默然片刻,沒再說什麼。
衛染有點慌:“你還是生氣了?”
她這樣先斬後奏,心裏原本就很沒底,但是她知道,沈硯要考T大,最好的機會就是通過競賽途徑,實在不能不去爭取一下。
她沒法去找李克勝,因為每個班分到的名額都是有數的,總不可能讓李克勝把本來屬於別人的名額,強行換給沈硯。
擁有這個權力的,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校長。
而且她能感覺得到,閆校長本身對沈硯也是懷有希望的。
事實也是如此,她去找閆校長說了之後,對方答應下來,並且很快就辦好了這件事情。
現在她最擔心的卻是沈硯這個脾氣,萬一他不高興起來,不肯去考了怎麼辦?
沈硯麵對她的憂心忡忡,隻是笑了笑:“沒有。我說了不生氣。”
大概是因為他太平靜了,衛染反而難以信服,又小心垂眸糯糯地做自我檢討:“我知道我不應該瞞著你去辦,我以後不這樣了,我——”
“染染。”沈硯輕喚了一聲製止她,這次真的失笑,“你到底以為我是有多小氣量?你為了我做這些事,我很感動。”
衛染所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心裏卻乍然暖蘇蘇的。
沈硯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抬手溫柔摸了摸她的頭,如同獎勵一般。
其實對他來說,要給自己搞一個參賽的資格並不難,根本用不著衛染為了他去求人——想到衛染為了他去求人,求的還是他不怎麼待見的人,他是有點不高興的。
可要說感動,他也是真的感動。
兩相矛盾之下,當然還是讓衛染安心最重要。
“不過,”他最後又補了一句,“以後這種事交給我自己來辦就行了。”
衛染淡淡“嗯”了一聲。
這次的事她選擇先斬後奏,其實主要還是因為害怕沈硯自己不肯上心。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
沈硯卻似乎把她的心思看透了。
“你總得對我有點信心吧?”他桃花眼笑得頗顯魅惑,“你看我最近不是都改邪歸正了嗎?”
衛染一向最抵抗不了的就是他的笑容,誰讓他一笑起來就好看得和個妖怪似的。
而且,沈硯說的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他最近的表現實在是太好了。
不僅是開始學習,連平時行事風格都成熟了許多,也沒見他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之類的了。
一想到他這是在為了她而改變,衛染幾乎有些心疼,又很想獎勵一下他……
衛染考慮著自己能給他的“獎勵”到底是什麼,臉莫名地發起燙來,卻忽聽有人在外麵急促地敲窗子。
她嚇了一跳,急忙收回神思。回頭看見是兩個男生站在教室窗外,神色焦急。
這兩個男生她叫不上名字來,不過都有些眼熟,好像是隔壁八班的。
她伸手去開窗戶,想問他們有什麼事。
剛把窗戶拉開一半的時候,其中一個男生便興衝衝地衝沈硯嚷:“硯哥,你怎麼在這兒啊!話說咱什麼時候去揍江湛堂那小子,時間地點都定好了嗎?”
衛染:“……”
好一個改、邪、歸、正啊。
那個男生嚷完之後,一眼看見衛染,也愣了。
他本來隻顧著要找沈硯,衛染背對著窗戶坐,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她。
猛地一眼撞見衛染的正臉,他眼底閃過一抹無意識的驚豔。
以前他從沒和衛染說過話,但衛染如今也是學校裏的名人了,所以他很快就認了出來:
“喔,你是七班那個天才小仙女啊!”
衛染雖然也都多少聽過了別人在背後對她的議論或稱讚,不過被不熟悉的人當麵這樣喊,還是讓她不好意思,接不接話好像都不是。
這時沈硯忽然把手一抬,流暢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這個姿態的意味不言自明,外麵的男生懵了一下之後,再不敢多看衛染一眼,隻是訕訕的:“硯哥,那個江湛堂——”
沈硯眼底一沉:“我不認識這個人。”
“啊?”男生摸了摸頭,“硯哥你失憶了?超辰那群人把戰書都貼咱們學校門口了啊。”
沈硯眉目冷峻,一字字非常清楚地道:“我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聽懂了嗎?”
“……”
另一個男生看著更機靈一些,連忙插話:“硯哥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唄!”說著,朝一身低氣壓的沈硯擠擠眼睛,“硯哥,要不咱們出來說?”
這話裏有話的意味不要太明顯,衛染用頭發絲想想也明白,分明就是不能當著她的麵說嘛……
她不由懊惱地咬唇,本來這段時間,她還以為自己對沈硯的了解已經不少了,可現在看來,都是錯覺。
沈硯有多少事是瞞著她的?是從來不會在她麵前說的?
沈硯卻淡淡回絕:“不了,我還有事。”
“呃……”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有事”,沈硯沒再理他們,徑自拿起桌子上的書,翻開一頁,遞到衛染麵前。
衛染眨了眨眼睛,睫毛輕顫。
沈硯用手一指,眼尾漾開溫柔的笑意:“這道題講一下?”
衛染怔了怔,點頭。
沈硯的笑似乎有魔力,她心裏的懊惱不知不覺就減輕了,開始慢慢講她對這道題的思路。
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人,肯定也能看出來沈硯這是在下逐客令,可是,窗外那兩個男生愣是都沒動,就傻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們,畢竟眼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理解力。
沈硯拿起那本書來的時候,他們都看見了封麵上印的大字:
《曆年數學奧林匹克難題攻堅》……
這什麼玩意兒?
憑他們以往對沈硯的了解,完全沒法把這玩意兒和他們硯哥聯係在一起。
而他們硯哥,竟然就捧著這麼本書,在和年級第一的小仙女問問題!
人家姑娘說一句,他還就點一下頭!
就這自信的態度,演技堪稱入門三分、爐火純青,但凡不認識他的人看見,怕都會相信他不是懂一點,而是全懂了……
這是什麼性質的行為?
為了撩妹,裝逼不要臉的行為吧。
撩妹可以理解,就是這逼裝得是不是也有點太大了啊……
真不怕閃著腰?
於是兩人在旁邊看著,大氣都不敢喘,隻能暗暗為他們硯哥捏把汗了。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衛染講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停下不說話了,眉尖蹙起,看向沈硯欲言又止。
……這是露餡了吧?
他們也不知道衛染是怎麼覺察的,但說不定人家學霸就有天生的敏感,能像照妖鏡一樣把不懂裝懂的學渣給照出來?
在緊張中,他們不由屏住呼吸,等著聽衛染揭發沈硯……
教室裏麵,小仙女一樣的可愛女生似乎對他們的心裏活動毫無所覺,倒是輕輕搖了搖他們硯哥的胳膊。
呃,這是……?
衛染小臉上的模樣稍顯苦惱,說出話來聲音卻又軟又甜:“沈硯,我的思路到這兒就卡住了,最後一小題你能直接給我講麼?”
???
什麼意思?
他們的震驚無人理會。
衛染拉著沈硯,纖長卷翹的眼睫又撲閃了兩下。
沈硯把目光定在身邊小姑娘軟乎乎的小臉上,驀然笑了起來,眼角的溫柔寵溺毫不掩飾,濃得就要化不開。
“好,我給你講。”
他眉眼微動,閃爍出一抹促狹的光彩,突然把住衛染握筆的那隻手:“那咱們先畫輔助線。”
衛染在瞬間一慌,最終卻還是由他握了,就這麼被他掌心炙熱的溫度把控著,徒手畫出了一條比機器打印還要直的直線……
她瞪大眼睛,這新鮮的經曆讓她感覺很神奇,都忘了關注本來那道題了。
趁她分神的時候,沈硯抬眸向窗外那兩人一掃,在瞬間露出趕蚊子似的犀利神色,與剛才的溫柔派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