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凝心中愁苦,她內心主意全無,隻是低頭不語。
淩道川眼光向她瞧去今他們隻等茶莊三月堂堂主龍信飛趕來,估摸著他這兩也該到了早我就到鴻興客棧打聽打聽。直江兄意下如何?”
範直江右手一擺事毋須問我,我隻管不負了那人所托,照顧好聶姑娘。”
淩道川輕歎一聲,眾人均是沉默不語。
夜sè漸深,隻有一輪殘月獨照穀中。夜晚熱氣盡散,山澗流水聲不絕耳,偶爾聽到幾聲蟬鳴,此時各人早已回到房中休息。
聶雲凝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毫無睡意。
隔著一層窗紙,見門外光影閃動,伴著輕輕的敲門聲,聽得一女子輕聲道:“雲凝姐姐,睡下了嗎?”
聶雲凝知是子規,聞聲即去開門,見子規右手捧著蠟燭,左手提著一個竹藍站在門外,臉上是淡淡的笑意。
聶雲凝忙道:“妹妹請進。”
子規莞爾一笑夜朗氣清,不如我們到外麵一坐,雖無絲竹之盛,卻也來個月下酌暢敘可好?”
聶雲凝笑著點頭。
子規於閣樓外的一張竹藤椅上坐下,聶雲凝則靠近坐在閣樓的石階上。
是夜幽篁深處,飄著大片青草竹葉墜露散發的清香,月影隨風若明若暗,心中萬千思緒在這片幽寂中愈發清晰。
子規從籃子裏取出酒瓶酒杯,聶雲凝見那酒瓶子以古瓷製成,上麵畫著梨花數枝,如在清風裏飄搖,畫雖簡單瓶上卻透著一股盎然的
隻見子規淡淡道:“我想雲凝姐姐今夜定然難以入眠了這醉梨花來和姐姐一同暢飲。”
聶雲凝驚喜道:“這就是水雲族的醉梨花?真是聞名不如一見了。當年曾聽大舅舅提起過,就連他也未能一嚐呢。”
子規笑道:“在我看來這酒也沒什麼稀奇的,水雲族以養生為本,釀的酒本就不烈,且醉梨花是給女人養身子的酒,隻怕當時令舅嚐過後,會嫌這酒溫暾。”
聶雲凝隨即想到淩道遠此生再也無機會品嚐此酒由地一黯。
子規知是聶雲凝憶起故人,隻是淡淡一笑,她從籃子裏拿出一碟翠玉豆糕和一碟栗子糕,又往杯子裏斟滿酒向聶雲凝遞去夜雖是殘月當空,但也算別有一番意境。”
聶雲凝幽幽道:“今宵酒醒何處?便是心中愁苦,我如今又該怎麼辦呢?”罷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果然如子規所言,酒中略帶清甜而烈足,對女子來卻正好,能讓人感到心頭的一絲甜,一點慰藉,一如暖
子規凝望著夜空,想在這樣一個星稀的夜晚找尋那顆數年之前,當她還在梵淨山莊學藝時便看中的星星。
過了半晌,子規方道:“雲凝姐姐如今有何打算?”聶雲凝歎道:“如今就連行動都無法自主,又談甚麼打算?”
子規問道:“此話怎解?”
聶雲凝道:“自我身負重傷,為範叔叔所救,我一直都在想,就算逃避得一時,也避不一世。如今江湖上因為他的事與我的事,早已亂作一團。有時我真想親自去尋他,想聽聽他的解釋。隻是範叔叔又,若我現身,無疑讓那些人抓住我這個把柄以要挾他。他斷不會坐視不管。這樣豈不是要讓他獨自冒險?為了我令他身犯險境,我自己也是千百個不願意。我時時這麼想,總是定不下心來。”到此處,她鼻子一酸,又垂下淚來。
子規忙從袖中掏出絹帕,一邊幫她拭淚,一邊道:“你心中總是惦記著他。”
聶雲凝啜泣道:“哪能不惦記?從他被囚於淩家起,整整半年,我蹲在地下囚室外邊,隔著一個隻能透些月光的洞和他話。可是除了他,我也再沒有找到能些知心體己話的人了。”她抬頭一看朦朧殘月,被眼淚模糊的視線裏,那人的背影依稀可見。
她又端起酒杯飲了些酒,接著道:“我六歲那年,媽媽便死了。我爹爹雖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但淩家仗著名門之勢,都反對媽媽嫁給我爹爹。我媽媽因此和家裏斷絕來往,和我爹爹私奔生下我。後來爹爹病故,沒幾年媽媽也跟著去了,臨終前托人把我送回淩家撫養。我是私生孩兒,二位舅舅倒沒什麼,隻是我跟淩家上下總是親近不來。他們也甚少來我院子裏走動。”
人在微醺之時,都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平rì不敢對人言的心事出來,兩分醉意,倒是湧上不少平rì決計不會有的勇氣。
聶雲凝麵sè緋紅,心中思緒漸漸明晰起來,“以前我住的院子裏,有個幹涸的池塘雜草亂生,不會有人來打理,也根本不會有人在那兒走動。直到後來有一次,我在夜間散步時,失足掉到了池塘裏。那池塘雖已幹涸,卻又假山成群,站在池塘裏看著,甚是別致,我便在那上麵走一陣。忽地,聽見裏麵有人在念‘朝嫌劍花淨,暮嫌劍光冷。能持劍向人,不解持自身’。當時我嚇得一聲,走近才發現一塊假山石下竟有一個腰牌大的孔,裏麵那人淡淡的道:‘可惜,可惜。’我問道:‘你可惜什麼?你是什麼人?為何會在此處?’他冷冷道:‘可惜今夜月sè雖清,卻被姓淩的人擾了興致。’我聽他語帶譏諷,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遂有些賭氣,‘我不姓淩。’那人道:‘你不姓淩,可是聽著也不像淩家奴仆,那你是誰?’我道:‘我不過是在淩府上借住。’那人可能聽出我話裏的黯然,居然哈哈一笑是巧妙至極,我也是在淩家借住,隻是姑娘是住廂房的,比起我的境遇卻是好多了。不過每rì總聽得姑娘在此歎氣,可是碰上了什麼為難之事?’我臉上似被火燒得滾燙,不想每rì在沒人經過的院子裏歎氣,對著空地發牢被此人聽見了。那些女兒家的私房事,被男子聽去了,當真是好難為情。”
“我正想回話,隻聽得那人道:‘如今我倆月同此時,人同此境,也算得上是一點緣分,若姑娘不嫌棄,在下便和姑娘交個朋友如何?’他聲音雖輕,卻低沉有力,讓人根本不想抗拒。”
“我幾乎每rì都來和他話聊。總是我的話比較多。可他卻很認真的聽我話。他讀書很多,也遊過很多地方,當他到詩詞歌賦,各地風俗人情,我總能聯想起他孤身一人行走於地間的氣魄,讓我很是向往。”聶雲凝著,愈發陶醉於當時的情景,想起他過的一切,好似他又在自己身邊,向自己娓娓道來神往,似幽怨,似迷惘,心中的滋味,怕是連她自己也道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