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可以毫無征兆地襲來,也會在一瞬間散去。
亥時。
黛藍的夜空上懸著一彎如鉤的新月緋。
城郊沈府,隻是沈棟在此地買的一處私宅,與一般大戶人家的府邸相比,門庭院落並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是門外的一對白玉石獅子,在月sè之下隱隱生光,顯得古雅而肅穆。
其實沈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他與周莊沈氏有些淵源,在當地經營起古器玉石買賣。辛玉池之前曾到過這一帶打聽,很多人都認為沈氏隻是深居簡出的有錢人少與外麵來往。不過越是這樣看著低調的富人,內裏卻越有乾坤。
他輕身一躍,便翻上了沈宅外圍的高牆。依稀見到府上大廳中的燭光閃爍,依稀映出幾個人影,正低聲商量著一些事情。
辛玉池縱身躍到一棵樹上,一麵從窗隙察看裏麵的情況。
隻見一人正在廳中來回踱步,臉上掩藏不住焦躁不安;另一人坐於廳正中,搖著折扇,正蹙眉沉思,還有一人坐在大廳西首側,顯得有些沉不住氣。
隻見站著那人道:“李懷鬆那廝雖被殺,但據他的弟子言道,殺他之人卻並非我們派去的……”他強壓著聲線,仍是掩不住語氣中的慌張。
西首之人道:“顧兄未免多慮,既然其人已死,是誰動手的又有何區別?”
前一人厲聲打斷道:“糊塗東西!若不是我們派去的人殺了李掌門,而他仍被殺死,明李懷鬆果然藏著甚麼沒告訴我們,而那邊動作卻比我們還快。已經查到這裏來了。史兄弟,據當時還有一人在場,而李掌門恰恰提到了你的名字。”
辛玉池一怔,站著的那個人,身形瘦得如同幹癟的竹竿,竟是豐都二鬼之一,孤魂野鬼史興。看來那相士所言非虛,此事還真與沈氏有關。
史興支吾道:是他仍是死了,不是麼?”
站著那人思忖片刻,仍是覺得此事甚難,他將臉轉向廳正中的那人,“善水兄覺得此事該當如何?”
坐於廳中的人約莫二十歲上下,身著黛綠sè圓領襴衫,麵容甚俊,一臉平靜。他凝視著廳中插著幾株白玉蘭的青花瓷瓶,似乎是在遙想著些什麼,諸人談話,竟似一概不聞。
辛玉池聽得廳外有些響動,府上的仆人此時在門外道:“三少爺。”
辛玉池心中一動,此人應就是沈棟的三兒子沈淘。
廳中那人站起來,其餘二人互看一眼,知情識趣地躬身一禮就不打擾沈兄歇息了。”當即退下。過得一陣,沈淘走出廳來,瞅了仆人一眼準備妥當了?”
仆人躬身道:“一切依三爺吩咐。”
沈淘披上仆人遞過來的玄sè披風,嘴角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
不知為何,辛玉池忽然心生一股不安,腳步不由地跟上去想探個究竟。
辛玉池悄無聲息地尾隨沈淘穿過迂回的遊廊,來到府上的花園。隻見樹木蘢蔥,蘭花爭豔,偶聞高樹下蟬嘒之聲。前方是一道白石橋,一彎清溝由西向東,月影朦朧,在藤蘿的掩映之下,更顯得越發幽靜。
沈淘順沿著溪邊的羊腸徑走向樹叢深處,一晃眼,突然一下子不見其蹤影。
偌大的園子,隻餘碧翠葉子沙沙作響之聲。
辛玉池一怔,心中一陣納悶:“怎麼忽然不見人了?”他立刻凝神靜氣傾聽周圍的動靜,終於在一片知了聲中,聽到了微弱的呼吸響動。
辛玉池眼睛一亮,於花木深處的石隙上,找到了一條更隱秘的徑。這條徑被樹叢所掩蓋,布滿苔蘚,與四周的鬱翠顏sè相似下更難被發現。走上數十步,迎麵豁然擋著一麵翠嶂,一扇不起眼木門竟然這般開在碧嶂之上。
木門看起來跟成年男子差不多高,應是沈府的一處側門,聽見門的另一邊有人低聲道:“去睢園。”接著是一陣馬車移動的聲響。
辛玉池不由地好奇起來,輕輕把木門一推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隻要先經過一個黑不見底的山洞,便能通向一道逶蛇綿延的山徑。他心中思忖:“沈府雖在城郊,正門外平rì仍有市集販,不算偏僻。可偏生這側門開得如此隱蔽,而且直接通往城外,避過了城門檢查,想來是為了方便如此行事。”
好在那馬車剛行不遠,辛玉池連忙施展輕功,趁著馬車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顛簸,一躍向前,鑽到馬車底部,如蜥蜴般攀住馬車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驟然停住。見一人從車裏走下來,正是沈淘。隻聽得有人道:“三少爺,請隨的到船上。”
辛玉池一怔:“船上?”他身一翻轉,腳一踮地,人仍在馬車底下,目光卻已然看向一處河道。河道兩旁蘆葦叢生,人若是走進蘆葦叢中,蘆葦漫過頭頂,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一艘木舟靠在岸邊,沈淘一躍上船,方才的馬車夫轉眼便成了船工魅,漿劃過平靜的水麵,如同撒在河麵上的細碎晶石。
木舟漸漸遠去,辛玉池倒有些發愁。照理,要他在這淺窄河道上施展淩煙仙渡的功夫不是不行,隻是這樣一來未免過分引人注意,難免會被沈淘發現,可是放眼四周,卻沒有別的船隻……
他正躊躇不定,忽然聽見水波蕩漾的響聲,再往河道上一看,隱約見到剛好有人撐著竹筏到這邊來。四周晦暗,撐筏人身影模糊飄忽,依稀看來,竟是個女子。
深更半夜,人煙罕至的偏僻河道上,身姿輕盈的女子獨自一人出沒於此,若是旁人,恐怕會以為惹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便是辛玉池這般對神怪之嗤之以鼻的人,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