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 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
近來京城十分熱鬧, 分封在外的王爺們陸陸續續進了京, 來參加先帝的生祭之禮。
近來的朝堂也十分熱鬧,眼見蕭元翊遲遲不歸,大臣們紛紛上書皇帝,要求治其藐視皇權之罪。
眼看三日後便是祭禮, 這日下了早朝,皇帝親臨壽安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自打去年太後薨逝,太皇太後其實已經鮮少在人前露麵,多數時間都居於自己的宮中養老,諸如除夕元正中秋一類的宮宴,根本不會現身,連宮中太妃嬪妃們的請安也都免了, 因此外界其實已經許久未見她。
皇帝其實也有日子沒來了,這時候踏進宮中, 見太皇太後的早膳才剛剛撤下,老太太正在暖榻上飲茶。
老太太的精神頭還不錯, 雖身著樸素宮裝,但鶴發童顏,宛若老神仙一樣,自帶一股子尊者的氣勢, 叫皇帝也不由得從心間生出震懾之感。
皇帝問過老太太好,又假意輕鬆般笑問,“許久未來給皇祖母請安, 皇祖母近來胃口可還好?禦膳房做的可還合您心意?”
卻見老太太歎了口氣,道,“廚子都是好廚子,不過是哀家年老了,吃什麼都淡了,辜負了他們的手藝,不過說來,也是難能再碰上一個像那丫頭似的巧手,樣樣都能做到人心裏。”
老太太話裏的“那丫頭”是誰,有記憶的人稍稍一想便能知道,皇帝當然也是有記憶的,稍稍一頓便想了起來,那是他當初原本唾手可得,卻被蕭元翊半途搶了去的薑穂兒。
關於他們仨之間的事不說也罷,畢竟有損天子威嚴,皇帝有些尷尬,微微咳了咳,想把這話題避過去。
哪知太皇太後卻偏要給他難堪似的,忽又問了一句,“對了,那丫頭現如今怎麼樣了?她又沒跟那臭小子,後來卻是又去了哪兒?”
這叫皇帝又是一頓。
他此前好不容易打探到薑穂兒的蹤跡,哪知道待要去抓時卻叫她跑了,這叫他如何答得了老太太?
遂隻好裝糊塗道,“天下之大,總有她的容身之所。”
老太太大約是聽出了他的窘意,這才終於挪了話題,問他道,“今日陛下怎麼有空過來了?莫非有什麼事?”
皇帝平白被奚落一通,心理正憋著火,便也直白應道,“確實有些事要同皇祖母商議。”
太皇太後心間微頓,麵上卻假意好奇,道,“何事?陛下但說無妨。”
皇帝開口道,“皇祖母應該知道,去年秋起,北境戰事爆發,朕命鎮北王迎戰,又從京中加派督軍將士,端王世子蕭元翊於元正後領督軍一職趕赴北境,距今已有半年之久。”
太皇太後頷首,“哀家記得此事,他當時領命出發,連同哀家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皇帝續道,“元翊帶領京中三萬將士趕赴疆場保家衛國本是功臣,朕亦打算待他凱旋,定重重褒獎,誰料他如今竟擁兵不歸,眼看歸期已經過去半個多月,還在路上拖遝,眼看連三日後先帝重祭禮這等重要的日子也故意要錯過,朕身為天子,雖顧念同祖親情,但總不能置朝廷法度於不顧。”
這便是皇帝今日的目的,他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來告訴太皇太後,蕭元翊惹急了他,他要翻臉不認親情,就看老太太是什麼意見,到底支不支持他。
畢竟,蕭元翊可是老太太最偏愛的孫子。
他料定老太太會為蕭元翊求情,果不其然,待他話音落下,就聽老太太歎道,“這混小子從前是不像話了些,但總歸事出有因,哀家聽說一路天氣不好,他要考慮那三萬多人的安全,陛下可否網開一麵?”
太皇太後帶著最後一絲希望,試探的看向皇帝,誰料卻聽皇帝堅定拒絕,“請皇祖母恕罪,非朕不給他網開一麵,實在是皇權不容蔑視,朝廷法度不容人隨意踐踏。”
語罷為了替自己開脫,他又道,“他做的事眾人看在眼中,不瞞您,近些日子屢屢有大臣上書,要求朕派兵將其捉拿歸京受審,眼看天下民怨至此,朕若再徇私不加以理會,豈不會寒了大臣們的心,從而影響祖宗基業?”
他振振有詞,看似光明正大,也看得出勢在必行,老太太沉默一陣,終於又開口道,“既如此,卻不知陛下要如何定他的罪?”
皇帝態度堅決,“擁兵不歸,抗旨不遵,按律當斬,朕會派兵前去,現已勸服為主,如若他及時回頭,朕會從輕發落,但如若他執迷不悟……還請皇祖母到時莫要怪朕不念及親情。”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又問,“那端王呢?”
皇帝道,“雖說蕭元翊自小乖戾,又常不在府中,皇叔這個父親的確不好管教,但無論如何,他有教養之責,且這等大事,若不公正處理,唯恐遭天下詬病,因此,朕會將端王府封禁,直到蕭元翊這個罪魁禍首歸京認罪。”
太皇太後沒說什麼,隻道了句,“既已經決定好,陛下自己拿主意吧。”神色卻是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