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滿目素白,人人衣著素色,戶戶白幔掩門。都在呃歎一代英主駕崩離世,留下的權力真空能否平穩過渡:盡管皇帝病重期間令明昭殿下攝政,也冊封了繈褓稚子;但現在明彰殿下屯軍城外,局勢不見明朗。建康城承平已久,經不起戰亂。
北魏洵帝送來國書,名曰‘禮不伐喪’,約定各自退兵百裏。陳天鵬退守壽陽,洵帝退兵至許昌,壽春成了兩國不管的孤城緩帶。
更沒有料到洵帝派來吊喪的使臣居然是元旭,和明彰一同進入京城,明遠出宮迎接。明彰斬服縗衣草鞋步行,到了宮門跪行至靈堂,哭聲中有哀有愧。
明昭跪在靈前,看著下首白茫茫匍滿一地哀鳴的人群,眼前一片暈眩。明彰爬到柩前,以頭扣棺,“父皇,兒臣不孝!百死不能贖身!”隨著咚咚徹響,殷紅的血液順著棺簷淌下,滴在白幛帷幕上,紅得戳目驚心。
李貴儀撲到身前,一把抱住大哭,“兒啊,……”勸誡的話說不出口,兒子屯兵城外反叛已是事實,他哭著說百死不能贖身也是事實。先前聽到他帶兵回京了,那時也曾恨過氣過罵過:忤逆子怎麼就沒有死在戰場上。可如今一個活生生的人杵在麵前,任是百般怨恨也煙消了。
陳貴妃嘿嘿冷笑,“好一出母慈子孝的戲碼,可憐我的楷兒,隕歿異鄉卻無人問津,到現在凶手都還沒找出來。”
李貴儀久在她的壓製下,對她心裏天生就有憚怕,聽到她的刺言,訥訥噤聲。
在下首舉哀的群臣全都靜下了,現在朝堂波詭雲疑,後宮也是亂作一鍋粥,現在後宮中哪個女人敢囂張行事?當然,陳貴妃例外,她的兄長手握重兵,她的兒子大行皇帝的皇長子也隕歿在越州,她有撒潑發瘋的資本。眼睜睜的望向李貴儀,她若是敢接膀對言,那明彰殿下就是破釜沉舟的要來搶奪空下來的那把椅子了。
非常遺憾,李貴儀還沒上陣就望風而逃了,隻是抱著明彰殿下俯首哭泣,沒能讓他們看到一絲端倪。陳貴妃誠心要在靈堂大鬧一場,這重拳打了出去,卻如泥牛入海消散於無形。隻得撫著金槨放聲大哭,“陛下偏袒也還罷了,誰叫人家是先皇後的嫡骨,楷兒不自量力自是死有餘辜,如今又有不忠不孝的忤逆子,怎麼老天爺就沒有長眼,陛下,你就沒有看到!”
陸淑妃見不是個事,婉言勸道:“姐姐節哀,外邊還有朝臣,不要鬧得失了禮儀,明昭不好處事。”
陳貴妃如一繃緊的刺蝟,逮著誰就刺誰,正在惱恨李貴儀沒有接膀,遇著她了又是劈頭蓋腦一陣辱罵。群臣汗意重重,偷偷瞧向明昭,明昭卻是紋絲不動,隻目光直直盯向明彰。
陸淑妃也是好涵養,被她一番辱罵卻不氣惱,隻跪在柩前舉哀。陳貴妃越發氣急,又沒人理她,心中一股惡氣出不來,隻得對著下首群臣哭罵,“沒有一個忠節的奴才,隻會唯唯諾諾……”
臣子被罵的虛汗淋漓,在場的各位都有涉及,又不能出言頂撞,個個如老僧入定,隻盼著明昭發話做定奪。
明昭盯著明彰好一會子,才慢慢收回目光,這個弟弟已全然陌生了!又瞅著陳貴妃口沐橫飛,眩暈下更覺刺心,曼聲道:“陳母妃因傷心過度,舉止失措神憒驚亂,宣禦醫來加以診治。”
陳貴妃好不容易不唱獨角戲了,撲到明昭跟前撕扯,“你一手遮天也罷了,如今陛下屍骨未寒,你又要……”明昭身邊的人哪容得她說出誅心的話來,推攘著把她挾進了側殿,隻連聲喚禦醫來。
明昭緩緩站起來,強忍眩暈走到柩前,手扶金槨對群臣道:“自古以來都是太子柩前即位,如今父皇晏駕,並沒有留下遺詔。”環視眾人的表情,“先前父皇冊立焱兒為太孫,隻以為還春秋鼎富能稟政持朝,培養出下一代的盛世明君。期不料天不遂人願,父皇撒手拋下了這萬世基業。各位臣工哀戚下有疑慮,齊國沒有了主心骨,前方又是打得熱烈,這一樁樁大事都需要有人來定奪,你們就在先帝的柩前心裏有什麼就說什麼,父皇在天之靈聽著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