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皎三人到達茶樓時, 老板一看三人身上校服,直接將人給送上了樓。
三晉茶樓的三樓獨有特點, 一麵如同一二樓般開放式, 一麵做成了包廂, 兩者之間僅餘一條小道。
包廂中的人, 既可打開房門加入對麵,一同飲茶閑聊,也可關上房門自品。
徽城大學文會包下的便是對麵的開放式,環境比一二樓優雅, 更適合這些自詡進步知識青年的學子。
此時辯論會已經開始, 一張茶桌放在中央,兩邊各坐著十來個學子,其中一麵坐著四名女子,想來便是正方,同意女子入學,見楊之笙和唐皓南來了, 揮手讓他們過去。
兩人俱是身材高挑之輩,站在那將身後唐皎遮的嚴嚴實實,找到組織後移步過去,方才將唐皎露出來, 便聽傳來一陣吸氣聲。
四名女學生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都不認識這個介於青澀和成熟之間的美女是誰,偏偏她身上穿著徽城大學的校服。
唐皓南同他們打了招呼,領著唐皎坐在後麵, 低聲囑咐一句,“隻準聽,不準說!”
唐皎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任由唐皓南用身子將自己擋了大半。
坐在反方學子,有同唐皎一起上過選修課,親眼見識過唐皎本事的,慌忙同身邊人說起,導致反方看著唐皎一陣騷亂。
正方四名女子冷哼,看不慣他們見了美女就方寸大亂的模樣,出言道:“輪到我們了,《桃花源記》都看過吧?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陶淵明所著,文中一個打漁人誤入沒有戰亂、賦稅、沽名釣譽、勾心鬥角的桃花源世界。”
“你別說那些沒用的,你這是偏離辯論中心,女人果然就是女人。”反方不耐煩的打斷她們的話。
正方來了火氣,四名女學生倏地站起來,從開始辯論到現在,他們反方一直都是瞧不起人的態度,剛剛又不講道理突然打斷正方思路,將她們氣的滿臉通紅。
唐皎在後麵躍躍欲試,被唐皓南按住手,他側過頭,幽幽的說:“你要幹什麼?”
被抓個正著,唐皎眨眨眼睛,湊到哥哥身邊,“我心裏急啊,你說萬一今天正方敗了,反方鬧到學校去,徽城大學取消了女子入學的製度怎麼辦?”
見唐皓南動搖,她再接再厲,“你難道不想我考徽城大學,哥哥?”
“老實坐著,我來。”
唐皓南的手被唐皎死死拉著,死活不讓起,以她哥哥的毒舌功力,開口就能橫掃千軍,不然楊之笙會特意請他過來。
“我先來,我是女的,話更有說服力,萬一我敗了,哥哥你在出手,你可是咱們勝利的希望,最後關頭在出手扭轉乾坤。”
唐皓南成功被唐皎的馬屁拍舒服了,“行,你先來。”
唐皎輕咳兩聲站起來,她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渾身細胞都被調動起來,興奮極了。
見她起來,反方臉色都變了,隻聽她順著剛才正方的話題繼續說:“作者通過描寫桃花源的安寧和樂、自由平等,表達了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現實社會不滿。”
“桃花源中的世界何嚐不是我們現今所向往的世界,時代在進步,我們的思想一樣不能落後,可總有那麼一些人,墨守成規,不敢跨出最關鍵的一步!”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擲地有聲,正方的人紛紛鼓掌叫好,沒想到唐皎接的這般順暢。
話音一落,反方有人站了出來,“新式的東西未必可以推進時代進步,流傳了千年的傳承,也未必就不是好的。就如同女子理應在家相夫教子,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們更加不應該和我們男的一起上課。”
反方附和叫好,帶著惡意的視線盯在自己身上,唐皎臉色一沉,她想為女孩子正名,不等她開口,一道壓抑不住的低沉笑聲從包廂中傳出。
“誰?”
包廂門被拉開,懶洋洋斜躺著的人向他們望來,笑的一口貝殼般的牙齒露了出來,嘴唇上下一碰,直指反方,一句接著一句,根本沒給他們反應時間。
“我倒不是有意打擾,實在聽你們所言,有些話不吐不快,各位就當聽個笑話。”
“中國唐朝有女皇武則天,新羅有善德女王和真德女王,吐蕃有攝政太後赤馬倫,日本有推古女皇齊明女皇和持統女皇(注1)。”
“如果你們不是生活在民國,去私塾上課,你需要向老師行拜師禮,交束脩,全家勒緊腰帶供你讀書,就為了你能考上科舉,可八股文製式絕非一日之功,你埋頭苦學十載都未必考上秀才,到最後還要靠娘子養活。”
“而你,是被你的姆媽生下來的。”
“你們如此口誅筆伐女性,可有想過在家裏為你擔憂的姆媽和你的姊妹,若是有一日你有機會讓你的姊妹讀書明理,你難道不希望她們更加優秀,不必困於後宅。”
“口口聲聲打著追求自由與平等的口號,我且問你們,知道什麼是平等嗎?”
“平等是,在你們的思想裏,將女性擺放在和你同等地位上,我問你們,看過胡適所著的《中國哲學史大綱》(注2)嗎?新式標點用的舒服嗎?”
根本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我替你們回答,舒服,再也不用猜測這一句話到哪裏斷句,也不會發生烏龍事件,既然你們能接受它的改變,為什麼不能接受和女子一起上課?”
“還是,你們怕女子比你們優秀?”
“要我說,四個字足以形容你們,’自私、狹隘’!”
這一番話砸下來,反方同學一個個被說的臉色通紅,坐下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再不敢吱聲。
剛才熱鬧的都要擼起袖子打人的場麵,就在這人引經據典、辯口利辭之下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張若靖,他怎麼在這?”唐皓南低聲呢喃,鼻孔朝天的對著張若靖,他還沒忘記他妹妹披過這人的衣服,話說那衣服還了沒有。
唐皎疑惑地看著盯著她的臉,像是要盯出朵花來的唐皓南,這人又犯什麼病了?
包廂裏的張若靖若有所思盯著那個如同鶴立雞群,低頭同唐皓南說話的女孩,不自覺笑了起來。
小女孩身材嬌小,還沒長開,不知借的是誰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卻更顯得她纖細、孱弱,讓人忍不住升起一股保護欲。
可他卻知道,這個女孩,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隻怕那顆心比之自己都有餘,也不知剖開來,是不是黑的。
想到這,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正巧那張臉緩緩抬起,落進了他戲謔的眸子中,他張嘴無聲。
唐皎卻認了出來,他叫的是:“小表妹。”
真是三分鍾沒個正行,她心亂如鼓抿起嘴來,今日巧遇的張若靖,一身黑色西裝熨帖在身上,白色襯衣幹淨整潔,胸前還別著一根金色鋼筆,整個人文質彬彬。
偏生他不好好坐著,那股子文藝氣,就變成了溜貓逗狗、嬌生慣養的富家少爺,硬披西裝裝秀才,卻裝不好的流氓氣。
加上額前碎發滑落,恰巧遮住他半張臉,側臉線條硬朗明顯,沒有明目張膽的勾人之姿,可卻令她為之心顫。
剛才他那番話,還在胸口回蕩,一股熱氣控製不住般上湧,將她臉蛋染的嫣紅。
張若靖動了,他起身整理一下自己衣服,最後一眼饒有興致的落在唐皎身上,離去了。
眼見這場辯論會因為張若靖的出現要告一段落,反方徹底被訓的沒話說,唐皓南拉著唐皎同正方這些人告辭。
“剛才那人,誰啊!”反方有人惱羞成怒,出言問道。
“你惹不起的人,”唐皓南嗤了一聲,語氣中盡是嘲諷,“天天高舉愛國大旗,怎麼,連報紙都不看,那可是咱們徽城的大都督,少帥張若靖。”
攪亂辯論會回到都督館的張若靖,自是沒理身後事,隨手將自己的黑西服扔在沙發上。
剛剛被他解開扣子的領口,鎖骨若隱若現,引人遐想襯衣下方是什麼誘人場景,兩條袖子被粗魯擼至手肘,露出強健有力且帶著傷疤的手臂。
充滿野性的美,注定得不到他身後副官欣賞。
他緊跟在張若靖身後,嘴裏一直沒有閑著,不斷請示,“少帥,都查出黃四龍安插兒子在咱們軍中了,是不是趕緊把他踢出去?”
張若靖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回了句:“不踢。”
剛才那一場辯論會,著實讓他罵的異常開心。
副官不敢違抗張若靖的命令,但還是小心的說出了自己想法,“這,豈不是養虎為患?”
“虎?不過是隻還沒斷奶的貓。”張若靖不在意地搖頭,帶著副官去了書房,將自己整個陷入椅子中,舒服的歎了一聲。
隨即想起了像隻小豹子的唐皎,眯了眯眼。
耳邊副官又給了建議,“他是不足為懼,但若是告訴黃四龍咱們的部署,那咱們不就危險了?屬下覺得,還是盡快找個理由將他逐出去。”
張若靖今天心情不錯,便耐心的解釋,“打蛇打七寸,你現在把他踢出去,不就是變相告訴黃四龍咱們發現他的手腳了,驚蛇卻沒打到七寸會被狠狠咬上一口。”
他拿起書桌上的鋼筆,放在純白紙張上,手指輕輕一彈,鋼筆旋轉出殘影,“既然他都被咱們發現,也就不足為懼,黃四龍能安插探子,咱們為什麼不將計就計,擺個迷魂陣?”
“少帥你的意思是?”
“當然是讓他發揮出足夠作用,在某些重要時刻,帶些足以致命的假消息回去。”他突然抽出白紙,卻見那鋼筆依舊旋轉,不知疲倦。
副官被說服,一路跟隨,對張若靖愈發敬佩。
“少帥,還有件事需要您拿主意。”
張若靖抬了下眼皮子,“說。”
“名妓魏家淇給少帥遞了帖子,說後日邀您聽曲,您也知道當今一個未出嫁的名妓,受人追捧之下,身份高貴。”副官揉揉鼻子,少見的臉紅了。
這事確實重要,他靠在椅子上,利弊在腦中分析一通問:“這些風場女子一向避我如蛇蠍,一個個都怕得罪黃四龍,她為什麼給我遞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