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倘若現在我說我已經等了你四年,你也壓根兒不會相信的。

她聽不懂,聽不懂,真的聽不懂。

少爺為何這麼說,甚至這麼做,她完全不了解。

他有多討厭她,她不會不清楚,這是他想出來另一種嘲弄她的方式嗎?

……不要緊、不要緊。她假裝沒聽見,沒發生就好了。

就像是以前那樣。

深深吸幾口氣,在踏入武館大廳之前,她已經能恢複平常心情。

和謝邑見麵時,她看到二師兄也在,寒喧幾句,那兩人在旁邊飲茶配點心,然後指點她的基本功課。幾年來,她有所進步的,大概就是馬步紮得夠穩了吧?

一個早晨就這樣過去,謝邑熱情地留她吃午膳後才肯放行。

她回到管府,照例上逸安院打掃祠堂、去廚房挑水,四處幫忙……雖然一切都跟平常沒有兩樣,但她卻覺得今日天黑得特別快。

還早,還不到去少爺房裏的時候。她一再地這樣告訴自己,卻連晚膳吃了些什麼也沒有記憶。

不曉得為什麼,很想找地方藏起來,她垂低眼瞼走在長廊上,希望不會有誰看見自己。步伐好沉重,她輕輕地喘著氣,漸漸竟是停住了動作。

她感覺害怕。是怕見到管心佑?或者怕自己會胡想?還是兩者都有?

心裏好亂。像以前那樣當成沒聽到就好了。

她緩慢調息,意圖封閉自己的耳朵和思考,然後很快就可以遺忘。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做的。

小時候,舅舅當她為無物,她在渴望尋求親情又得不到絲毫回應後,就對自己說,把這些傷心的事情忘記。

她喜歡少爺,在少爺明白又厭惡地對她表示不可能會對她有同樣的感情之後,她也反覆提醒自己,別再去想,看著前方就好了。

隻要別想起難受的回憶,就不會難受。

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她複開始走著。喃道:

“對了,還要去幫少爺敷腳……”

本來應該要回房,卻不知怎地,她宛若抗拒什麼似的往梅園的方向去。等她回神過來,已經被稀疏的梅枝滿滿包圍住。

彎月斜掛,皎潔照映動靜。

她彎身蹲地,良久,在鞋邊拾起一片凋謝的花辦。小聲地自言自語:

“……少爺喜歡標致的花,可我隻是枯掉的雜草……那麼做,一定是騙人的。”什麼等四年呢?他那麼厭惡她,厭到必須四年才準備來折磨她嗎?

抱住自己膝蓋,她縮成一團小球。低低地吟著小曲兒。

她對爹娘沒有任何印象,隻是從懂事就知道這首曲兒。一定是誰曾經在耳邊哼唱給她聽過的吧?

斂低眼眸,月光從她背後灑落,形成倒影貼在地麵。真希望自己可以融入到黑暗之中,就這樣消失不見。

下輩子,她也想要做一朵花。

人見人愛。若是能夠被少爺攀折回房就好了,隻要能在他麵前盛開,最後就算枯萎了也無所謂。

她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交疊的肘彎當中,回想到曾經在樓閣眺望他的那段長長日子,他根本不曉得有她這個人。或許……還是那樣比較好吧?

至少、至少她不會知道他那麼討厭她。

心頭好難過,好淒楚,她慢慢地呼吸著,還是沒用。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她不想……不想哭啊!

哭了……就忘不了了。所以她無論如何難受都得忍住。

明明,她都忍得住的……

背後忽然有其他人的氣息,她一驚跳,溫熱的手掌就搭上她的肩膀。

“結福?”管心佑焦慮的嗓音急喚。“你在這裏做什麼?我以為你——”待看清楚她滑出眼睛裏的淚水,他震撼地梗住喉嚨。

結福沒料他會忽然出現,倉皇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站起身就逃!

“結福!”管心佑錯愕,一時沒能來得及抓住她,趕緊跛著腳步跟追。“你等一等——等一下、結福!”他在後頭大聲呼喊,行動下方便的腿,無法比她快速。

結福不理會他,也不明白他為何要追來,隻是往前奔著。最好自己可以逃去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對她的厭惡,或許就會減少一些……

“結——”他急促的尾音突兀斷去。

結福一楞,不禁回頭望了一眼。

就見他倒臥在長廊上,痛苦地喘息。她嚇住了,幾乎不用思考,就是一種立即的反應,很快地往回跑近他身邊。

“少爺?少……”她蹲在旁邊,慌張地察看他雙目緊閉的臉色,就要喚人。

管心佑卻突地張開眼,舉臂勾住她的肩頸,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裏。

“總算抓到你了。”他低沉道,灼燙的氣息拂在她耳邊。

“少……少爺?”她擔心他體虛,沒有馬上推開。

他坐起身,粗喘幾口氣,才能穩聲道:

“結福,你想要跑到哪裏去?是不是打算離開我?我早上說的話嚇到你了嗎?在馬車上,是我衝動了,你別這樣就不來找我!”他表情焦灼,箝住她臂膀的長指發白著。“……我知道我現在這麼說,你不會信我。但其實我——”

他的話尾讓她背脊發涼起來,不覺虛弱地脫口道:

“別說了,少爺。”

他強迫她注視著自己。“結福,我對你動心了……我對你有感情,我喜歡上你喜歡我的那番心意了!”

“少爺,您……別跟結福說笑。”這也……一點都不好笑。

為什麼他要一再地撕裂和踐踏她的情意呢?她瞪視著自己的膝頭,雙手抖得好厲害,她用右掌壓住左掌沒用,又用左掌壓住右掌。使勁地咬住嘴唇,隻希望自己還能保持說話的完整。

“我沒在說笑!”他憤惱喊叫,使勁地握住她寒冷的手心,要她完完全全地聽個清楚。“以前我對你做了許多不好的事,我知道這麼說你一定不肯信,所以我隻能慢慢地讓你明白……”他也不了解現在這個時機是好是壞,但他真的已經無法忍耐了!

因為他的心意她一點也沒意願去發現!

“少爺,我——”她困難地擠出話語,卻讓他給打斷。

“我每天看著你,卻不敢和你說話,也不能出現在你麵前,就是擔心你會拘束,會被我嚇走!”他愈說愈激動,脹紅著臉吼道:“其實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又卑鄙的男人!你想要逃開,我就假裝跌倒;你幫阿壽或其他人縫衣服,我就把他們趕走:你老是對除了我以外的人有說有笑——我不要你看其他男人,我不要你和其他男人說話,我也不要你嫁給其他男人!你喜歡我,這一生一世就隻可以喜歡我,不能再喜歡別人!”

結福的視線模糊起來,什麼也看不清了。

她的確不相信。

不信他的每一句,也不信他的每一字。

他討厭她,討厭她的醜容,討厭她對他的喜歡,他一直都很討厭,這是他自己講過好多次的啊。那麼,非常厭惡她的他,如今說出這番話,要怎麼教她相信?

如果這是作夢,如果這隻是他惡戲她的手段,那麼一旦夢醒了,玩耍結束了,她的心就會碎得再也拚不回去。

她不想傷心啊……因為那很痛很痛。

真的,很痛。

“結福,你為什麼哭?”他問,語調是低啞的。伸手抹去她滑落臉頰的淚,她震顫了下,微微地往後縮。“是我讓你哭了嗎……我發誓以後不會了,你別哭了,我心口好疼。”他也不曉得怎麼會這樣,隻是看見她哭濕雙眼,胸腔的悶痛仿佛針穿,讓他冒汗。

“……少爺,結福貌醜,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變得像文小姐那樣漂亮。”她隻是草,隻是他看不起的草而已,不會變成花的。

想也沒想,他咆哮起來:

“你還不懂嗎?!這已經無關容貌,以前我不了解……現在我隻是……隻是……總之我不需要你長得像其他人!隻要你是結福就可以了——四年不夠,我會用八年!八年不夠,我等十二年!隻要你能相信我,就算一點點也好。”他有些語無輪次,不知該怎麼表達,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對她曾經有過的所作所為,隻得再次抱住她,有生以來未曾這麼惶恐和緊張。“……結福,我喜歡你。”他想溫柔地對她說,但是卻太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