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顧玲玉就說身體有些不舒服,總覺得心慌,沒來由的心絞痛。那天正好顧南城眼睛有些不舒服,跟公司請了假,所以正好可以陪她一起去醫院看看。
經過長達半個小時的排隊掛號,顧南城終於拿到了號,扶著顧玲玉一同上了心外科的專家辦公室。
長廊上看不見一個人,因為將近中午時分,所以醫生們都去食堂吃飯了。顧南城看了一眼安靜的長廊,側眸對顧玲玉說:“媽,醫生好像不在,我們可能得等一會兒了——”
“沒關係,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你該忙啥忙啥去,不用陪我。”顧玲玉拍著顧南城的手背溫和的笑,抬頭看著顧南城鼻梁上那副墨鏡,她的心就止不住疼。最近顧南城的工作量蠻大的,這不,連續熬夜熬了一個禮拜,眼睛不知道怎麼感染了,醫生這才囑咐他戴上墨鏡,以防傳染其他人——
看著兒子為了事業打拚得這麼辛苦,她實在不希望自己成為他的累贅。
顧南城彎起嘴角輕笑著對顧玲玉說:“媽您又忘了,我今天請了半天假,可以一直陪著您。”
顧玲玉這才想起這事兒,連說自己老糊塗了。
母子倆一邊說話一邊來到了掛著心外科牌子的診區,顧南城剛剛扶著顧玲玉坐下,便聽見裏麵傳來了苦苦的哀求聲——
“宋醫生,我求求您了,您就同意我出院吧!”
偌大的辦公室裏,一個中年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的央求麵前這個穿著白大褂的宋醫生。宋醫生見男人跪下了,他一驚,慌忙站起來試圖攙扶男人站起來,可是男人卻說什麼也不起來,一個勁的央求,“宋醫生,求求你讓我出院,我不治了……”
“吳大叔,你先起來,有什麼話起來咱們慢慢說——”宋醫生急了,要是讓其他人看見一個患者給他跪下了,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樣的新聞呢!一個做醫生的,最怕的就是被人查到受賄和醫療事故,萬一被人大做文章,認定是他手術出了問題,這可怎麼得了!
被稱作吳大叔的男人搖著頭哀求,“不,宋醫生您不答應我出院,我死都不起來……”
宋醫生看著說什麼也不站起來的吳大叔,不由有些惱了,“大叔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逼著我簽字讓你出院麼?你要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不住院治療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死神奪去生命,你得留院觀察,等到合適的時候做手術才行!”
吳大叔搖搖頭,執拗的抓著宋醫生的胳膊央求,“我自己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清楚,即使做了手術,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宋醫生,您就讓我出院吧,隻有您簽字讓我出院,我才能拿著住院單找單位報銷百分之四十的醫藥費啊!如果您不簽字,我……我就不能找單位拿錢了!”
宋醫生被吳大叔的話惹惱了,氣得不說話!
他就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人,明知道自己身體有多危險,可是怎麼勸都不肯住院,到時候出了事恐怕家屬又得找醫院的麻煩,一定會找人鬧,說什麼他們這些做醫生的明知道病人不能出院還簽字讓病人出院,到時候什麼罪過都得他這個主刀醫生來承擔,這不是坑人麼!
顧南城和顧玲玉安靜的聽著辦公室裏的對話,正在這個時候,走廊另一頭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顧南城扶了扶墨鏡,側眸看去,隻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人一臉淡漠的朝這邊走來,一隻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另一隻手扯下頭上綠色的無塵帽,當她摘下帽子的一霎那,黑亮的長發紛飛,淩亂的美配上她一臉的蒼白,病態中顯出一種別樣的美。
看得出,這個美女醫生剛剛做完手術,這是剛從手術室裏出來。
她將無塵帽扔進過道一旁的垃圾箱,然後大步朝辦公室這邊走來。顧南城站起身,正準備詢問她是不是今天的專家號鄭伶俐,她卻旁若無人的轉過身擰開了辦公室的門——
顧南城瞳孔微縮,從這個美女醫生蒼白的臉上他依稀能看出這個醫生有什麼急事,所以他便沒有打擾她,重新坐了下來。
辦公室的門推開,宋醫生驚訝地望著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左淺,愣住了——
“左醫生?你不是去做市|長大人他嶽父的手術了麼?怎麼來這兒了?”
左淺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可憐人,她秀氣的眉頭輕蹙,抬頭凝視著宋醫生,淡淡笑著說:“我來這兒是想跟宋醫生商量一件事——”
宋醫生受寵若驚的望著左淺,“什麼事?你說,我能辦到的一定給左醫生你辦!”
左淺彎下腰伸出雙手將吳大叔攙扶起來,抬頭對宋醫生說:“宋醫生,您答應大叔的要求,讓他出院行嗎?”
宋醫生沒想到左淺要跟他商量的是這個事情,他皺眉看了一眼滿臉淚痕的大叔,重新看著左淺,毫不遲疑的說:“不行,他現在的情況你也很清楚,昨天我已經把拍的片子給你看過了,這種時候他不能出院!”
左淺側眸看了一眼無助的吳大叔,她淡淡的對宋醫生說:“其實我們誰都清楚,即使讓大叔住院,即使給他做了心髒移植手術,他能夠活下來的幾率也隻有不到百分之五。他不止是心髒衰竭,就連腎髒和肺部也出現了很嚴重的病變,藥物也許能夠控製一時,但絕不能讓他長久的活下去——”
“左淺!”
宋醫生震驚且有些惱怒的望著左淺,這種話,她身為醫生怎麼能夠當著病患的麵說出來!他們身為醫生不僅要拯救病患的身體,也要適當的安慰病患的心靈,哪怕隻是善意的謊言,他們也務必要讓患者安安心心的接受治療,畢竟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跡的,如果病患能夠堅持,如果出現了奇跡,那麼他們就搭救了一條生命!
“宋醫生,你以為你不說,大叔就不知道他自己的身體情況?”左淺側過身看著吳大叔,遞給吳大叔一張紙巾,然後對宋醫生說:“吳大叔的家庭情況你比我清楚,他從小就是個孤兒,經濟情況不是很好,一直到三十四才娶妻,三十八才有了一對龍鳳胎。如今,那兩個孩子剛剛五歲,孩子的母親又因為身體羸弱而不能長時間工作——這一個月來大叔住院幾乎用盡了家裏的所有存款,現在再繼續住院,他們……”
“左淺,我們不能因為病人的情況比較危險就放棄了對他的治療不是嗎?這是一條人命,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宋醫生惱怒的側眸看著左淺,冷聲道:“至於醫藥費,昨天大嬸兒說了,她已經籌到了二十萬塊錢,讓我們竭盡所能一定要救大叔——”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二十萬對於吳大叔的手術來說,隻是杯水車薪而已!做完手術還需要康複治療,這同樣是一筆天文數字!”左淺瞳孔緊縮,盯著宋醫生,繼續說:“而且我們都清楚,百分之四的生存率對吳大叔意味著什麼!如果成功了,他病好了可以慢慢償還所有債務,可是倘若手術不成功,他不幸離開了,你打算讓那一雙孩子和一個羸弱多病的母親怎麼活!”
“你……”
“左醫生說的都是我的心裏話啊!”吳大叔打算宋醫生的話,側眸看著左淺,流著眼淚說:“就像左醫生說的一樣,我是個孤兒,我家裏沒有任何親戚可以幫助我,前段時間的手術費都是我妻子找她娘家人借的錢,這些錢都已經足夠讓我們省吃儉用四五年才能償還了,倘若現在再花掉那二十萬,恐怕這輩子我們兩夫妻都得活在債務中!何況,我還有兩個孩子啊,我掙錢如果都還債去了,孩子怎麼活?他們要讀書,要健康成長,我怎麼能讓他們跟我們夫妻倆一起活在債務的陰影中?”
頓了頓,大叔哽咽了一聲,繼續說:“何況左醫生也說得很清楚了,我的髒腑已經衰竭了,即使做了手術,能活下來的機會也隻有百分之四。所以說,我多半是不能活下來的……如果我死了,我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就是砸鍋賣鐵也無法償還這幾十萬的債務啊!那個時候,恐怕我的孩子將麵臨不能上學、不能快樂成長的處境,等他們長大了,也許隻能跟我一樣靠做苦力養活自己,三四十歲才能成家立業……”吳大叔捂著自己的臉哭著蹲下來,一個大男人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我明知道自己活下來的機會渺茫,就更不能坑了兩個孩子一輩子啊!”
宋醫生沉默著低頭看著吳大叔哭泣的樣子,他也同樣同情這一家人的悲慘處境,可是,他不能簽字!
左淺鼻子酸酸的,抬頭看著宋醫生,“宋醫生……”
“你不要說了,我不會簽字的。”宋醫生側眸看著左淺,“最近發生的幾起醫鬧事件你也看見了,明明是患者自己要求出院,結果出了事情之後家屬們就把所有的責任推到了主治醫師身上。第二醫院的錢醫生你應該清楚,他就是因為這種事兒,被憤怒的家屬們打殘了一條胳膊,而且還無辜的賠償了人家十多萬——”
“如果你隻是擔心這個問題,”左淺抬頭凝視著宋醫生,瞳孔微縮,一字一頓的說,“那我來承擔。”
“什麼?左醫生你……”
“宋醫生,麻煩你將吳達友這個病患轉到我名下,從今天開始我是他的主治醫生,出了什麼事,我一個人承擔,絕不會連累到宋醫生你。”
左淺說得一本正經,從她晶晶亮亮的眼神裏,走廊上的顧南城看見了一抹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擔當。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竟然能夠為了別人的事,將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煩,這得多傻、多善良的人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