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半闕清歌為誰語(1 / 2)

更夫走了三回,已是明月高懸的子時,街上寂靜悄無人聲,自也無人知曉屋頂上獨坐的不眠人。

雖已是深夜,那人卻依舊是衣裝整潔,連披散在身後隨風揚起的青絲似也是直順非常,不見淩亂之態。

若是在說書人口中,此情此景當是配上一壺或清或濁的酒,然青年手中隻一管青碧色的玉笛,停在指尖不響不動。

蘇渙又在睡夢之中瞧見了那樣的場景。

暗紅的血色如同點點紅梅,盛放在淺色衣衫之上,鋪灑了簇簇抱枝的花團,又蔓延到那張毫無血色的麵龐。

他站在冰冷的囚室外,整個人都好似被凍結一般,任憑他如何動作也不能移動分毫,原該出口的話也哽在喉中,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似曾相識的人一遍遍念著無比熟悉的詞句,飲下她早已預料到的杯杯毒酒。

然後他看見一個人。

身著墨色的衣袍,眼底明明有最為深切的悲哀,卻與他一般難以言說,隻遞過一個玉瓶。

蘇渙曾在夢中或為柔聲或為嘶喊,卻終究是無法阻攔她飲下秘藥,在他麵前化為齏粉,最後由那個男子收攏在檀木盒中。

一遍一遍的重複,短短一個月間,無論是深睡還是淺眠,蘇渙總是能瞧見那一幕,而到夢醒時分,他便隻能記起兩個名字。

沈暮卿,蘇岐……

瓦片清脆的響動在靜夜之中格外清晰,蘇渙的思緒被這突兀的一聲打亂,隨後轉頭,便見少女正將腳收回,又小心踩上了另外一處。

及至腰間的長發束在身後,藕色衣衫將那容顏襯得更為青澀柔和,不似夢中那般慘淡。

“雖不知曉現在的時辰,可瞧著這月色,應當也不早了吧。”沈暮卿抓住他遞來的手,走到他身旁坐下,挑眉問道。

“子時初,倒也不算很晚。”蘇渙低斂眉目,隻望著手中的玉笛。

“這笛子對你很重要?”許是瞧見了他的目光,沈暮卿問。

蘇渙想了想,這笛子也不過就是生辰時母妃賞賜的,便如實回道:“沒什麼重要的。”

“生在皇族,想來也是頗擅音律,但既不重要,又何必對笛子情有獨鍾?”

沈暮卿說的隱晦,蘇渙顯然是不能明白她的意思,便抬眼不解地望向她。沈暮卿輕咳一聲,如實道:“你方才吹的曲子有些難聽。”

蘇渙一怔,才想起自己方才吹過斷斷續續的調子。

“吵醒你了?”他沒有解釋那首曲子為何被吹得不堪入耳,隻是問道。

“算是吧。”

寥寥幾句,二人間便沒了話,似乎從很久以前他們便是如此,一個沉默寡淡,一個直言不諱,爭吵不斷,去終是以相對無言作為結尾。

“方才的曲子再給我吹一遍吧,左右也是睡不著。”

蘇渙拿起笛子慢慢吹了起來。

那曲調十分熟悉,卻生生被蘇渙吹成個不倫不類的樣子,沈暮卿忍不住將目光移到蘇渙臉上。

月光為他的側臉添上幾許溫和,一雙眸子凝視遠方,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半闕短歌將近,沈暮卿卻忽而記起,這首曲子因何而來。

章肅十二年七月,三皇子領軍大敗於漠北,岐王主動請纓,令中郎將為副首,遠征討伐漠北叛黨。

那一段亂世之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史官雖例行記載著應記之事,卻也隻是寥寥數語,不足以描述漠北一戰的慘烈悲壯。

淩冽的寒風卷著黃沙撲麵而來,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衣物,也仿佛能透過阻隔鑽入骨血之中,蠶食活人的每一寸生氣。

漠北以其氣候惡劣而聞名,軍中每每提及此地,皆是不免感歎其凶險之勢堪比生死鬼門,入則難出,因而被派來此處的,無一不是極遭排擠之人。

蘇渙是如此,而身為副將前來支援的沈暮卿亦然。

晚風吹過一襲又是一襲,沈暮卿攏緊禦寒的狐裘大衣,卻依舊是無法驅散寒冷,回頭瞧一眼略顯萎靡之態的行軍,她忍不住蹙起了一雙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