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初見她。她坐在左搖右晃的花轎中,撩起了轎簾的一角。沉重的頭飾和繁瑣的珠花堵住了整個轎簾,隻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嬌小粉嫩的臉上撲閃,濃密的暗影映得她臉上一片陰沉。這是個美麗柔嫩的新娘。
我不是第一次來丘山鎮,但是卻第一次看到有這麼多人。孫奎仁是丘山鎮數一數二的大富商,經營著丘山鎮最大的糧鋪,並掌握著整個丘山鎮周邊縣鎮乃至半個碣洲的糧食收集,運輸路線。他聰睿,果敢,有野心,又仗著家底雄厚。最幾年來發展迅猛。這本沒有什麼,但是,壞就壞在,他暗中與廖軍勾結,有把整個運糧路線與廖軍軍部共享的企圖。而且勢頭越來越快,已經影響到了丘沁堂中的一些糧商。他是個囂張跋扈的人,所以,丘沁堂必須盡快除掉他。
然而他又十分狡猾。自從他數月前將一大筆秋糧盡數賣給廖軍,又幫助廖軍暗中運輸了一批軍餉之後,便再也難找到機會遇見他。一直到了今天,他的婚宴,他是新郎,他不可能不出現。這麼多人,亂中取勝,更有勝券。
一切都盡在掌握,隻剩最後一擊。而我卻看到了那個坐在花轎中嬌媚,而又無辜的新娘。有一瞬間腳步停滯,有一瞬間的心軟,卻不是為孫奎仁。僅是為這個即將迎來顛覆的命運的無辜的女孩。她正走向自己命運的轉折點,她也許在憧憬著美滿幸福的婚姻,但她一定想不到,片刻之後,她的丈夫便會斃命吧。
我於是快走了兩步,對她的隨嬌丫鬟說:“千萬不要讓你家小姐拜堂。”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風險,我於是加快了腳步迅速離開,來不及解釋。隻是希望那個小丫鬟能夠聽清楚了我的話。
然而,那個新娘還是一步步地踏進了喜堂。但是,我卻不能不繼續完成我的使命。我終於一眼就看到了新郎,開出了同時改變我們三個人命運的一槍。
和所有人一樣,她嚇得拔腿就逃。沉重的頭飾散落,發簪也不知丟到了何處,烏黑的頭發隨著她的腳步翻飛,像一隻驚慌失措的蝴蝶。我本來應該直接走掉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緊跟著那隻胡亂翻飛的蝴蝶,想要抓住她。
我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帶到一條無人的路上,把我的大衣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不想讓她招搖刺眼的喜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再或者是,讓我自己不再去想,她是一個因我而已經喪夫的新娘。我對她說:“順著這條路往前跑,應該是安全的。披上這件衣服,便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在那裏等我。”然後又折返回去。我必須要回去確認孫奎仁已經斃命,還要交代其他接應的人撤離。
我有些後悔,我應該直接走掉的。我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會說,讓她等我。忽然感覺到手中多了什麼東西。抬起來看,是一支精巧的象牙骨梅花簪,鮮紅色的紅寶石,被雕琢成一個飽滿的梅花骨朵的樣子,鑲嵌在一根象牙之上。我想,這應該是她慌亂出逃時,嫌頭上的發飾太重,隨手拔掉了攥在手裏,被我拉她的手時候,順到了我的手中。我沒有多想,隨手把發簪放進了衣兜。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撤離,最終還是往我給她指的那條路上跑去。然而路上一直都沒有人,直到我找到了路的盡頭,路的盡頭,便是沁水河,一片荒野,落起了雪片。她就站在一片枯草之中。天地之間,仿佛隻有一個她,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呼嘯的狂風吹亂了她滿頭的黑發,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麵容淡然,她定定地看著我問:“你是誰?”仿佛已經洞悉了我的一切。
她的朋友來找到了她,要帶她回家,這樣我便可以安然地走。她要把我的大衣還給我,而我卻婉拒了,不僅如此,我還問她:“你的家在哪裏?”她說:“我姓伍,家住南城。”我說:“我姓溫,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