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他走進黑洞之後,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適應這裏的黑暗,又有一股酸惡的臭氣撲麵而來。
我一把抓住身前的老莫,老莫便急忙伸出一隻胳膊讓我抓著,回頭看了看我,放慢腳步來。我用另一隻手抓起披肩的一角,掩住閉口,努力控製自己不嘔吐出來。
監獄裏並沒有幾個犯人。關有犯人的牢房裏,犯人聽到外麵有人走過,都趴在牢房的柵欄上往外看。
牢裏中間可以行走的路並不寬,如果有犯人從柵欄裏伸出手來,就可以抓住外邊的人。那些人麵目猙獰,眉眼歪曲,看不出本來的麵目,身上的衣服也都是一綹一綹的不能蔽體。
我和老莫驚恐地看著裏麵一個個猙獰的麵孔,如果是走在大街上,突然看到這樣一張臉,我一定會厲聲尖叫出來的。
然而此時,我隻是一隻手更加緊得抓住老莫的胳膊,一隻手更加緊得捂著遮在口鼻處的披肩角。
那些猙獰的麵孔看到外麵路過的人並不是為了他們而來,隻是緩緩地從他們的牢門前路過,本來還有些光亮的眼睛變黯淡下去,更加的麵目可憎,有的還發出低沉的令人恐怖的聲音。
我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直到跟著那獄頭來到最深處的一間小牢房。裏麵的人聽見外頭伶仃桄榔的開鎖聲,全身微微一陣發抖,隨機將身體蜷成一團,向牆角靠了靠。牢門被打開,隻聽見獄頭扔下一句:“快點啊。”便兀自向外走去。
我還沒有看清那蜷在牆角人的樣子,老莫便一下子撲了過去喊道:“二少爺。”
於是我走過去,隻見老莫已經把那個人的身體扳了過來,隻見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是一條一條的,腳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赤裸的腳趾上有黑色的泥土,還有一些暗紅色的血漬。
他的臉更是讓我吃驚,平時裏那周正的相貌已經完全扭曲。利劍一樣的雙眉擰成一團,目光渙散,蓬頭垢麵。臉上除了灰,也是血。根本辨不出臉色是紅潤還是蒼白了。
他看是老莫和我,便像是一下子看到了什麼能讓他振奮的東西,隻是伸出幹枯的雙手說:“水,水,老莫,給我水,大嫂,給我點水。”
我這才注意到他幹裂的嘴唇已經裂開。隻是由於嘴角有血跡,才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幹枯發白的雙唇。
老莫聽了連忙起身,抹了抹已經縱橫滿臉的老淚,答應了一聲就往外跑去,想是要去找那獄頭要水。
我已經完全忘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也忘記了這裏的腥臭酸惡。就隻是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這哪裏是人呆的地方,他的身下就是幾根蓋不住地麵的枯草,四周都是濕涼的石頭。這哪裏是我認識的孫奎義,那個驕縱跋扈,有些傲慢的孫奎義。那個會說笑話,也會怒吼的孫奎義,那個不算是十分英俊卻也眉眼分明英氣十足的孫奎義。
我隻是像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將披在身上的披巾摘下來,蓋到他的身上攏了攏。我已經沒有了質問他,責怪他的心思。此時此刻,我隻想著怎樣才能把他救出去。
老莫從外麵掂著衣襟進來,一隻手端著一碗飄著枯草的冷水。但是孫奎義依然像是一個乞丐看見了山珍海味一般,掙紮著坐起來將那腕水一把奪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然後舒心得吐了一口氣,舔了舔嘴唇。
老莫將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夾襖脫下來裹在了孫奎義身上,口中哽咽地問:“二少爺,你還好吧?他們打你了?”
孫奎義依然是眼神渙散,軟軟得靠在那濕冷的牆上說:“打了。他們說我偷運槍支。”
我歎了一口氣,過來蹲在孫奎義的身邊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依然是目光呆滯地望著空氣中的某一點說:“我不知道啊。”
我氣得直咬牙,憤憤地說:“你一定要說實話,我才好想辦法救你。否則隻能是弄巧成拙。你知不知道?”
孫奎義渙散的眼神向我臉上挪了挪,仍然是呆滯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走著走著就碰見查哨的,一查,就出事了。”
我狠狠地看了看他,回頭看了看牢房外麵,沒有什麼動靜,便向他探身輕輕得問:“是不是洪幫讓你幫他運的?”
他看著我的臉,搖了搖頭。
我又問:“你不知道這貨有問題?”
他仍是搖了搖頭。
“那麼,”我又問,“提貨的時候是不是你親自驗的?有沒有問題?”
他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麼來,雙眼中有了些許的光亮。舔了舔嘴唇對我說:“我想起來了。驗貨的時候,我被老疤瘌拉去喝酒,不讓我走。肯定是他。他把我灌醉了。第二天運糧的車都裝好了。我們就拉著走,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