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顆腦袋(1 / 3)

() “今日陽光明媚,村裏召開婦女大會,隻聽鑼鼓一聲響,來了咱們的高鄉長,高鄉長:同誌們,少生孩子多種樹,計劃生育不耽誤,誰家要是敢超生,扒房扒糧沒地住……”

一片依依呀呀的幼稚聲在甜瓜山上響起,透過陣陣哄鬧聲看去,七八個赤腳孩童在山上來回奔跑,一個鶴立雞群的十六歲男孩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混在其中,齊聲唱著村裏宣傳計劃生育編排的戲詞,嘻嘻哈哈,不停打鬧。顯然,這個十六歲還露肩露腚、口水四溢的大男孩是個弱智兒。

這是1984年初秋的瓜窪村,太陽老兒的脾氣收斂了許多,涼爽的風兒拂過麵龐,不出的舒坦。

瓜窪村在駱馬縣這片土地上可以是一個異類的存在,整個駱馬縣一馬平川,唯有西北角是數十平方公裏的山地,瓜窪村便是在其中的一片山坳之中,三麵環山,唯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山坳路通向外部。每到雨季瓜窪村便要受災,山上的雨水往下衝,村裏的水卻又排不出去,久而久之形成了窪地,所謂窪地,是指沒有活水的湖塘。

但這裏也有個好處:避兵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瓜窪村在解放前人氣一直旺的很,土匪、保安團、老八路都曾在這裏屯過兵,據當年陳老總指揮蘇北大戰時,也曾到過瓜窪村。

此時解放已有三十餘年,總設計師不停畫圈點火,華夏南方的改革如火如荼,然而瓜窪村仍舊是瓜窪村,即便往年的最高指示也要在最後時刻才能到達這裏,別的山坳中的自然村因為人口少,都先後搬出了香瓜山落戶平原地區,隻有瓜窪村的兩千多號人一直沒有安置,如同一顆鏽跡斑斑的釘子插在群山之中。

過去瓜窪村靠山吃山,從山上挖點藥材或是砍些木柴換錢糧,可紅衛兵響應“偉大號召”,什麼“防止蘇修稱王稱霸、挖掘內部毒草”,將瓜窪村賴以生存的香瓜山砍得一幹二淨,等待建設防備蘇修的雷達站,結果十多年過去,雷達的毛都沒見著,隻留下光禿禿的沙地和裸露在外被風吹日曬的岩石。

光禿禿的香瓜山,活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籠罩著如同破鍋似的瓜窪,村裏的老楞曾編過一句順口溜:瓜窪苦,瓜窪窮,香瓜山上不長樹,瓜窪地裏不放牛。這意思再明白不過,瓜窪村窮得連草都跟著敗落。

早年逃荒的人回來,翻過山就是鄰省的淮江縣,那裏比駱馬縣還要窮,窮得連褲子都沒有,這讓村民們多少感到安慰,或許國人大多如此,見不得比自己富的,瞧不上比自己窮的。每當孩子哭鬧時,大人們便會惡狠狠地:“再鬧,把你扔到淮江去!”時間久了,在所有人的概念中仿佛淮江是一處人間地獄,瓜窪村還能將就著過得去。

村長劉瞎子起了個大早,帶著三個村幹部駕起村委會的專車——兩輪平板前往鄉裏請求救濟糧,年年如此,如此年年,誰讓村裏的莊稼歲歲欠收。當年放衛星大-躍-進、趕美超英,別的村子糧食畝產超十萬斤,農科院的專家研究“糧食多了怎麼辦”的重大課題,可省裏領導點名三個村仍屬於扶持對象,這其中便有瓜窪村。

後來,農科院的重點研究課題更改為“糧食嚴重短缺怎麼辦”,瓜窪村從那時起吃起了榆錢飯。據科研組查證,榆錢葉、花飽含豐富的高蛋白,而且做法簡單、材料充足,是不可多得的“代食品”。於是,這高蛋白、黑乎乎、發澀發苦的榆錢飯一吃便是二十多年。

回過頭再香瓜山上那群孩子與那個傻子,蹦啊,跑啊,忽然一個男孩撲騰在地,膝蓋跌得疼了,哇哇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