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古至今,評價傻子這一種類有則非官方的國際標準:傻子不愛哭。
確是如此,即便你逗他、罵他、抽他,傻子大多隻會嘿嘿傻笑或是齜齜牙,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話,甭看惹急了傻子撇嘴準備哭泣,那是傻子發出雷霆之怒跟人玩命的前兆,正常人也通常在這時服了軟。
同樣,站在胡四麵前的這位傻子同誌以前也很少哭,能讓他哭的事情屈指可數也都記在了骨頭裏:五歲一次,六歲一次,還有就是今年被劉狗爺倆欺負的兩次。
五歲那一次,胡四犯了煙癮,可家裏沒有餘糧換煙葉,就打起了傻子脖子上那塊玉的主意。薄弱的傻子咬牙護住,被胡四狠狠扇了兩巴掌,硬生生地從他脖子上拽了下去,傻子的臉腫了,脖子被勒出一道紅印,火燎燎的疼。
胡四在女人的罵罵咧咧聲中從鄉裏換回來一斤幹煙葉,那晚傻子縮在牆角,眼角的淚痕還未幹涸,冷眼瞪視坐在門檻上享受神仙日子的胡四,胡四心底有些發毛,也是從那晚開始,胡四考慮將傻子掃地出門。
麵對傻子落地有聲的質疑,村幹部和憤憤不平的大蓋帽將目光聚到胡四身上,胡四張開嘴試圖解釋什麼,最終隻得無奈又慚愧地低下頭。
劉瞎子氣得渾身發抖,怒聲道:“你個狗不吃的東西,就算再窮也要有個窮樣,你就怎麼能拿梅英留下的東西去賣了?俺真替你這個孬種丟人!”
胡四和馬兆祥是兒女親家,馬兆祥急忙上前打圓場道:“瞎哥,那時候不是窮嘛!一塊玉而已,不至於。”
一名年輕的大蓋帽冷哼一聲,冷冰冰地:“那要看是什麼玉!去年底有個賊偷了來我縣考察的客商一塊,被查出來之後,專家證實那塊玉值八百塊,偷被判了五年!”
所有幹部的臉刷地一下子白了,馬兆祥倒吸一口冷氣,大蓋帽這話忒重了,重到他的胸口發悶腦袋發暈,腿肚都跟著抖了幾下,皺起眉頭看向胡四,親家,自求多福吧!
撲通一聲,胡四嚇得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語無倫次地道:“警察同誌,俺那是無心的,你老就可憐可憐俺吧!俺家裏還有三個娃,要是俺去吃牢飯,這一大家子怎麼過啊!”著著竟哇哇大哭起來。
老村長恨鐵不成鋼地連連跺腳,其他幹部一聲不吭,在大蓋帽麵前,誰敢遞上話?馬兆祥的額頭上滲出汗珠,雙手挓挲著,不知所措。
孫科長從裏屋鑽出來,見此情形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待他人解釋一番,孫科長笑著搖搖頭,把胡四從地上拽起來,“有什麼事情個明白嘛!都是鄉裏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上綱上線。”
馬兆祥急忙湊話:“對對對,當年老四還養了傻三年多時間,也是盡了一些心意在裏頭。”為了討好傻子,馬兆祥將傻子的名從“傻種”變成了“傻”,是有那麼點正式稱謂的意思。
孫科長恍然大悟道:“還有這茬事啊!那就更好了,這明老胡也承擔過一定的贍養義務,從法律的角度講,當時老胡就是同誌的監護人,這點矛盾,沒什麼沒什麼!”
孫科長一錘定音定了性,其他人再將目光看向傻子,傻子咬咬牙,顴骨活動數下,堅決地:“我聽孫科長的,這件事就算了。從今往後,胡四是胡四,傻是傻,相互沒有任何糾葛。”
胡四明白,傻子是恨自己恨到了骨頭裏,嘴唇翕動卻又不出話來,傻子和做筆錄的大蓋帽轉身進屋,隻聽傻子:“沒名字我自己取一個先!”
村幹部們麵色尷尬,逃出生的胡四差點給孫科長跪地磕頭,被孫科長急忙攔住,連使不得,“我裏麵還要辦案,大家要是沒有其他事就回去歇著吧!”孫科長對老村長點點頭,又進了裏屋。
老村長狠狠瞪視一眼胡四,若是目光是把柴刀,胡四早已成了十八截,見胡四還在發愣,罵道:“還不滾,等俺給你弄飯填屍啊!”
馬兆祥連推帶搡將胡四帶到村部外麵,拍拍他的肩膀:“老四,你先回吧!”馬兆祥抬步要回去,卻被胡四扯住了衣襟,馬兆祥奇道,“怎麼,還有事?”
胡四伸伸脖子瞅瞅村部,見沒人在意,從懷中取出一支卷好的老煙葉,討好地向馬兆祥手裏塞去,臉上的淚痕還未擦拭幹淨,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道:“老馬,傻種的戶口在俺家,按道理傻種還是俺家的人,那啥獎勵的,你幫俺在大蓋帽麵前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