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對麵是一個公交站台, 零散站著幾個人, 其中最邊緣處的一道紅色身影, 讓程未遺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那女孩身材臃腫, 挺著個圓滾滾的大肚子, 深紅色的過膝連衣布裙, 像是要被撐破一般。
短短的頭發淩亂地堆在頭上, 手裏則拎著個布滿褶皺的黑色手包, 在不停地朝左方張望著。
不是陳來弟又是誰?
若非因為兩人曾經相互取暖過一段時間,對她的長相有著尤為深刻的記憶, 程未遺覺得自己這會兒肯定認不出了。
隻五年沒有見麵而已,她居然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轉變,那肚子……是已經結婚要生孩子了嗎?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程慕洲見她以開門的姿勢僵住了,不禁順著視線看過去,一猜一個準, “看到熟人了?”
“嗯。”程未遺這才回過神, 扭頭看他, “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想過去找她。”
“好。”程慕洲叮囑, “過馬路注意安全。”
這段路的車輛不是很多, 除了公交車, 偶爾會經過一兩輛從客運總站開過來的長途汽車。
程未遺朝後看看, 確定安全後打開車門跳下車, 然後迅速往公交站台走去。每走近一步,她的心都會劇烈跳動一下。
就像木棍敲在鼓麵上,發出沉悶的嘭嘭聲。
陳來弟的臉越來越清晰, 可是卻怎麼也無法與記憶中那張稚嫩的臉相重合。
雖然皮膚還是很黝黑,眼睛還是小的隻能看見一條縫,但是那顯而易見的滄桑感與疲倦感,足以改變一個人的精神樣貌。
就連眼底都滿是渾濁。
她的確是懷孕了。
來到麵前後,程未遺確定了這個事實。
而陳來弟將目光落在眼前這個,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女身上,則並沒有認出來,眉眼間逐漸染上一絲莫名其妙。
她覺得這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小姑娘可真好看,卻搞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要擋在自己麵前。
看了兩眼後,就往旁邊移了幾步,給她騰出位置。
直到——
“來弟。”
聽到程未遺喊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眼睛裏才露出了驚訝,“你認識我?”
陳來弟的身後是一條非機動車道,接連兩輛電瓶車風馳電掣般一閃而過,卷起一陣飛揚的灰塵,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灰蒙起來。
好似那塵封的久遠記憶,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是程未遺。”
“……”
程未遺這三個字,陳來弟一點兒都不陌生,因為之於她來說,程未遺也是兒時唯一的夥伴。
那時候兩個人每天早上一起迎著朝陽去學校,又一起迎著夕陽趕回家,占據了彼此童年生命裏的大部分時間。
可是這會兒看著站在麵前的少女,陳來弟卻不敢相認。
嘴巴張張合合,好半天才吐露出一句,“程……程未遺?你真的是……程未遺?”
五年前程未遺離開臨泉鎮的時候,還是個黑瘦的小丫頭,一身破舊的衣服,就像個小叫花子。
然而現如今,肌膚像剛剝了殼的荔枝,五官精致,居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讓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足足驚訝了不下五分鍾,兩人才完全接受彼此這巨大的變化。
陳來弟初三沒念完,就跟鎮上的幾個小姑娘一起,去外地的工廠打工貼補家用了。去年經人介紹,跟一個比她大三歲的殘疾男人結了婚。
據說是她父母看重了男方家山上的一片果園,而且對方不僅能拿得出彩禮錢,還同意當上門女婿,就草草把婚事給辦了。
四月份的時候,陳來弟有了身孕,今天是過來產檢的。
“你老公怎麼不陪你一起來?”程未遺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指尖有點兒發麻,“你爸媽也不管你嗎?”
在A市她遇見過很多成年孕婦,別說是去醫院了,就算出門散個步都有人跟著,就跟個皇太後似的。
可陳來弟一個跟她一樣大的十七歲未成年,居然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從臨泉鎮跑來了縣城。
“我老公忙著掙錢養家,沒時間過來。”陳來弟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並沒有一句抱怨,“至於我爸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眼裏隻有我弟,哪裏還管得上我啊。”
“現在家裏的飯都是我做呢。”
程未遺收回自己的手,鼻頭驀然間有些發酸,恍惚間才意識到,眼前的陳來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姑娘了。
更像一個大人,已經能為自己,甚至她肚子裏的孩子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