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清回房脫下破損的外衫,換上一件淺綠色掐花織錦春賞和一條素色月華裙,又擦了鞋子上的塵垢,確定端莊得體才邁步朝門外走去,大姐叮囑過她要討好玉妃娘娘,是以,禮數上不能有所怠慢。
她剛走出門口,便和神色匆匆的水玲瓏撞了個正著,她大驚:“大姐!你怎麼回來了?你是來找我的?”
算是吧!水玲瓏的臉有些微微泛紅,想起一路被郭焱抱著,像個嬰孩一般,她多多少少有點兒不自在,好在她並未從郭焱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不良的曖昧氣息,而且,向來不喜和人親近的她,竟不排斥與郭焱的相處,這真是太奇怪了!她的眼神閃了閃,將水玲清拉進房中,巧兒正在整理水玲清換下的外衫,見到水玲清這麼快又折了回來,身邊還跟著大小姐,不由地一愣,爾後躬身行了禮:“大小姐,五小姐!”
馮姨娘給水玲清挑的丫鬟自然是信得過的,水玲瓏的目光掃過巧兒的臉,落進水玲清詫異的眼眸裏,鄭重其事地道:“聽好了,你今晚並不知道我在廚房裏忙活什麼,也不曉得我什麼時候回房的,你隻是在廚房裏晃了一圈,還沒弄清狀況便被德公公給叫走了,等你換完衣衫,路過北正間時就發現我已經歇下了,至於旁的,你什麼都不清楚,記住了嗎?”
水玲清一怔:“啊?”她明明知道大姐在做什麼呀!而且她在廚房裏呆了好久,難道大姐希望她撒謊?
“清兒,你聽不聽大姐的話?”水玲瓏正色地問了一遍,水玲清雖不明所以,卻也感受到了水玲瓏的堅持,在府裏,除了馮姨娘,便隻有水玲瓏待她最好,水玲瓏無論如何不會害她,水玲清點了點頭,保證道,“嗯,我都聽大姐的,大姐讓我說什麼我便說什麼。”
巧兒忙說道:“奴婢也聽大小姐的!”
水玲瓏滿意地籲了口氣,忽然又憶起小廚房裏發生的事,她的唇角漸漸揚起一個森冷的弧度,有了前世的教訓,這輩子她並不打算莽撞地殺到底,便是對水玲溪,她沒立刻趕盡殺絕,但有些人,就是犯賤!
房間內,枝繁累乏,正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聽到推門聲,她霍然驚醒,下意識地喚道:“大小姐?!”
“是我。”水玲瓏淡淡地應了一聲,枝繁趕緊起身,繞過屏風闔上門並插上門栓,又把屋子裏的燈全部點亮,她仔細打量了水玲瓏一番,發現水玲瓏臉色不大好看,心道莫不是做的菜不合玉妃的胃口,遭了玉妃的冷臉?
枝繁將水玲瓏迎到軟榻上坐好,又去耳房打來溫水給水玲瓏淨手,在尚書府,水玲瓏早晚都是用牛乳或羊乳泡手,宮裏不比自己家,隻得將就一下。
水玲瓏像個木頭人似的任由枝繁擺弄,腦子裏一刻不停地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辦。
枝繁按照水玲瓏教授的步驟:手心、手背、指縫、手指、指甲,一一洗完,爾後拿來精油,給她緩緩按摩,見自家小姐在沉思,她便不出聲打擾,誰料,她偶不經意地低頭一瞥,卻是看見了水玲瓏裙裾上的一點淤泥。從小廚房到東次間,一路幹淨而幹燥,地上又大都鋪了青石或大理石地板,哪兒來的淤泥?且多日不下雨,便是花園的草地也沒這東西的。
“大小姐。”枝繁喚了一句,定定地望向水玲瓏,期待水玲瓏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僅因為她關心主子,也因為這代表了主子對她的一種信任。但她沒做過主子當然不懂主子的立場,有時候不是主子懶得開這個口,也不是主子不信任丫鬟,而是若即若離比敞開心扉有時更能讓人產生努力一把的衝動。
水玲瓏看向枝繁,容色沉靜地道:“記住,你今晚沒去過小廚房。”
不給她答疑解惑,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
枝繁的心一揪,升了大丫鬟,並隨大小姐入宮,她不禁有些飄飄然,以為自己的聰明終於擠下了葉茂和柳綠,殊不知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小姐器重有點兒小聰明的人,卻討厭別人把這種小聰明用在她的身上。
原來,光有衷心不夠,她還得學會……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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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次間內,玉妃和衣躺下,夜已深,她仍毫無睡意,水玲瓏沒有把飯菜端過來本就在情理之中,可她的心裏始終有點兒不踏實,或許是因為皇帝招呼沒打一個便離開了?
“我想吃鳳梨,有鳳梨嗎?”玉妃隨口問道。
欣女官在帳幔外輕聲答道:“回娘娘的話,這個季節京城沒有鳳梨。”
玉妃不以為然:“京城沒有,南部也沒有?本宮聽說上次南部的督察使送了兩筐鳳梨過來,關雎殿沒分到嗎?”
欣女官麵露難色,不知該如何作答,玉妃翻了個身,力氣略猛,肚子一陣抽痛,她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失了魂,她趕忙捂住肚子,沒發現後續的不良反應才稍稍寬心,歎了歎,語氣頗有些不耐:“知道了,熄燈吧,若小德子複命,站在屏風外即可。”
小德子拿著給水玲清準備的針線往內院走了一圈,皇帝早已離去,盤子裏的菜吃了大半,奶酒也喝了一些,在廚房裏就用起了膳,可見皇帝當真歡喜得緊。小德子又去往水玲清的房間,水玲清正在沐浴,是巧兒見的他,他笑著把針線遞給巧兒,試探地說道:“巧兒姑娘請轉告五小姐,玉妃娘娘那兒她不用去了。”
巧兒笑容可掬地道:“大小姐剛剛也是這麼吩咐的!”
玉妃明明讓水玲瓏親自把菜端過去,水玲瓏卻是不去了,難道是皇帝赦免了?小德子不免有些欣喜:“好嘞!今兒對五小姐多有得罪,巧兒姐姐請幫我美言幾句!”
巧兒笑著:“瞧公公說的,不過是一場意外,您言重了,且忘了這茬兒吧,免得傳出去讓人以為五小姐多心胸狹隘似的!”
小德子的笑容僵了僵,一時弄不清巧兒敢這樣放肆開玩笑的本意,他笑得訕訕:“是這個理!那奴才先走了,五小姐安寢!”
言罷,轉身,笑容一冷,打腫臉充胖子的丫鬟!
望著小德子遠去的背影,巧兒的目光一涼,沒種的閹人!
巧兒抬眸望了望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心中暗歎,吃人的地兒哦!得趕緊離開才是!
小德子在北正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也沒看見屋子裏有光,便前往了東次間複命:“娘娘,廚房裏的菜和奶酒都有動過的痕跡,大小姐回了屋子,也不知是不是萬歲爺讓她回的,奴才想見大小姐但大小姐歇下了,奴才不好硬闖。”
玉妃要的可不是這樣沒有價值的消息!孕婦易怒,特別是長期裝仁慈的孕婦,玉妃拿起枕頭便朝小德子砸了過去:“滾!”
翌日,水玲清晨起後前往北正間,準備叫上水玲瓏一起到前麵拜見玉妃,誰料,水玲清剛跨入房內,便聽得枝繁嗚嗚咽咽的哭泣,她的心一顫,三兩步繞過屏風,就看見水玲瓏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大姐!大姐,你怎麼了?”
水玲瓏沒有反應!
水玲清的心口再次一顫,一種不祥的預感蔓過心扉,她坐到床邊,握住水玲瓏冰涼的手,問向枝繁:“我大姐怎麼了?枝繁你別緊著哭,快告訴我呀!我大姐昨晚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現在……現在我叫她……她都聽不到了?”
說著說著,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從沒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在意水玲瓏,隻要想著水玲瓏可能會出什麼意外,她的整顆心都是痛的!
枝繁吸了吸鼻子,啜泣道:“大……大小姐……怎麼了奴婢也不知道,或許是踢了被子……或許是夜裏如廁著了涼……”
水玲清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從來都是跟在大姐身後,沒風吹也沒雨淋的,凡事都有大姐替她拿主意,眼下大姐病倒,她突然就像沒了主心骨似的,手足無措了:“大姐!你醒醒啊,我……我好怕!”
枝繁抹了淚,站起身給水玲清倒了一杯茶,水玲清擺手不要,枝繁勸慰道:“五小姐別哭了,您哭了也無濟於事,還是趕緊給玉妃娘娘通報一聲,請娘娘派個太醫過來吧!”
“對!對!請太醫!”水玲清騰地站起身,抹了眼淚便往外走,橫衝直撞地,一開門便撞到了水玲月,水玲月的腳被狠狠地踩了一腳,她吃痛,不悅地瞪向來人,正欲發火,看清對方和事發地點後,她的火氣瞬間堵在了喉頭,“是五妹啊!”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招呼,低頭開始整理光潔如新的裙衫。
水玲月穿了一件粉色繡白茉莉褙子,顯得身量纖纖、膚色白皙,梳著百合髻,對這個年齡而言略顯成熟,偏她生得嫵媚並無讓人覺著突兀,發髻左邊是一支鎏金蘭花釵並一對茉莉白玉花鈿,右邊簪一朵新鮮的小桃花,她美眸一轉,顧盼神飛,端的是清新亮麗、嬌柔動人。
五姐妹裏,除了水玲溪,當屬水玲月最貌美,饒是天天見、月月見,水玲清還是被眼前的水玲月給狠狠地驚豔了一把,她覺得今天的四姐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了,水玲月被看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錯開視線,水玲清適才喃喃道:“四姐姐……你……你好漂亮!”
原本隻想做戲對水玲清好,眼下聽了這話,水玲月的笑容真了幾分,她摸了摸頭上的蘭花釵,餘光掃了一眼屋內,問道:“這是要去給玉妃娘娘請安嗎?大姐怎麼沒跟你一起出來?”
水玲清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大姐……大姐病了!昏迷不醒……我……我正想求玉妃娘娘給請個太醫的!”
莫不是昨兒水玲瓏離開廚房後出了什麼事?水玲月的眼底流轉起意味深長的波光,並笑著寬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也不怕玉妃娘娘笑話,你平日裏和大姐走得近,別讓人笑大姐沒把你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