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院內,除了秦芳儀和周姨娘以外的女眷都到齊了,自從周姨娘的事跡敗露後,水航歌曾去過秦芳儀的院子幾回,每次都被秦芳儀以各種理由推了出來,見秦芳儀的態度如此強硬,水航歌越發覺得自己冤枉了她,往長樂軒走動的次數便也更加頻繁了。
周姨娘依舊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沒有因水玲月成為珍貴人而有所改觀,反倒是秦芳儀得了不少賞賜。
檀木雕花冒椅上,老夫人正襟危坐,容色蒼白,一雙老眼腫得像核桃,可見昨晚哭了許久,老夫人一生育有三子,閨女僅水沉香一個,又是小幺,幾乎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隻要一想到水沉香懷著孕卻要入住冷宮,她的心就像針紮了似的疼。
在老夫人身邊是頭上纏了紗布的水玲溪,水玲溪一邊輕揉著老夫人的胳膊,一邊輕聲與老夫人談著什麼,水玲瓏不在的這段日子,她見縫插針,卯足了勁兒地巴結老夫人,以求博得一個孝順的賢名,昨晚當玉妃被貶為水貴人的噩耗傳入尚書府時,老夫人當場暈厥了過去,她和水敏輝隨身伺候了大半夜才疲倦地回了自己院子。
水玲瓏掃了水玲溪一眼,探究的目光在那白色的紗布上停留了許久,適才給老夫人行了個禮:“玲瓏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擺了擺手,累乏地歎了口氣:“坐吧。”卻是並未細看水玲瓏。
水玲瓏走到水玲語的上首處坐好,和對麵的馮姨娘笑著點了點頭,她服了抗敏藥,臉上的紅疹子褪去不少,仍有一些,不明顯是以水玲瓏沒有戴麵紗。
水玲溪關切地問道:“大姐的病可好些了?聽說三公主把你接到崇明宮後你便醒了,如此說來,大概真是關雎殿有令你過敏的東西。”
此話一出,眾人不禁有些尷尬,水沉香的事對老夫人的衝擊太大,老爺一大早上了朝究竟作何感想她們不知,大小姐居然敢在這麼敏感的節骨眼兒上提起水貴人,難道大小姐不怕觸了老夫人的眉頭?
水玲瓏看了看閉目養神的老夫人,再看向笑意柔和的水玲溪,心下了然,水玲溪是說出了老夫人沒說出口的話,水玲瓏心平氣和地道:“之前的陳太醫把我的病當做風寒在治,所以一直不見好,到了崇明宮,三公主命人按照張院判開的方子熬了一副藥,我喝過之後很快便有了好轉,至於我究竟是對什麼過敏,我不太清楚。”也不知這樣說能否打消老夫人的疑慮。
水玲瓏柔柔地笑道:“不論如何,大姐沒事,我也放心了。”
說這話時,水玲溪的心裏有些酸溜溜的意味,她頭部受創,傷得那樣重,三公主都沒說來看她一下,而水玲瓏不過是一點風寒、一點過敏,諸葛汐和三公主竟都跑去探望,聽說,諸葛汐還指桑罵槐地訓斥了水貴人一頓,怪罪她沒看顧好水玲瓏,這說明什麼?說明夫家對水玲瓏的看重。
水玲溪收回給老夫人按摩的手,埋進了寬袖,不由自主地便握成了一個拳頭,嫉妒是承認自己不如人,她不能嫉妒,絕對不能!
蘭姨娘美眸一轉,笑盈盈地道:“四小姐這回入宮德蒙聖恩,真是咱們尚書府的福氣。”
庶孫女兒比不得親閨女兒親,這話無疑是打了老夫人一耳光,老夫人狠瞪蘭姨娘一眼,蘭姨娘嚇得一怔,當即低了頭,她委屈死了,原本以為老夫人怕女兒在宮裏失了勢影響老爺的仕途,她便想提醒老夫人沒了玉妃還有如今的珍貴人,且女兒和妹妹,顯然女兒與老爺更親,老夫人怎麼還生氣了?真是!年紀大的人就是難伺候!
馮姨娘忙岔開了話題:“四月份錫山學院開學,大少爺和二少爺怕是月底就得出發吧,往年咱們都給二位少爺辦了同窗聚會,今年恰逢二位小姐出嫁,府裏事兒多,這同窗聚會辦還是不辦呢?”
提起兩個孫子,老夫人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自然是要辦的,宣國公府、定遠侯府、陳家、武家……敏輝這些天都在趕他們的同窗聚會,今兒好像是去了陸家。敏玉的傷勢即將痊愈,少不得也要滿京城跑,別人都辦咱們不辦,豈不落了敏玉和敏輝的臉麵?”
這話,顯然把尚書府與那些一等公侯之家相提並論了。水玲瓏眨了眨眼,水家根基尚淺,哪怕出一個太子妃、一個世子妃和兩個皇妃,其實也翻不起多大的浪,這大概正是皇帝允許水家攀那麼皇親的緣故。
“那可是得著手準備了。”馮姨娘悵然若失地呢喃了一句,“再見麵,又得年底。”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馮姨娘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莫非她舍不得兩位少爺?又不是她生的。
“是這個理。”水玲溪的婚期迫在眉睫,水玲瓏的稍後一些也不超過夏天,而算算日子,丞相府馬上便會上門提秦之瀟和水玲語的親事,當真……忙不過來!老夫人看向水玲溪,想問“你母親身子可大好了”,話到唇邊又落下,在敏輝娶妻之前,這個家她必須牢牢地拽在自己手裏!
水玲溪的心裏一陣失落,祖母剛剛明明流露出了要母親重來掌家的意思,可為何愣是沒說出口呢?今年水家可謂是聲名大噪,一個太子妃,一個世子妃,剛剛又多了一個珍貴人,聚會上前來巴結的人定然不少,初步估計能比往年翻一倍,祖母年事已高,忙得過來嗎?萬一出什麼岔子,丟了尚書府的顏麵,連帶著她這個太子妃也要飽受非議。
老夫人的食指敲了敲桌麵,沉聲道:“我乏了,你們退下吧,玲瓏你給我泡杯花茶。”
這便是有話單獨對水玲瓏說了。水玲溪看了水玲瓏一眼,她忽然發現,無論自己如何克製,都會忍不住要去嫉妒水玲瓏,仿佛上輩子就被她踩在腳下,這輩子想鹹魚翻生似的!真怪!
眾人依次給老夫人行禮退去,水玲清和水玲瓏擦肩而過時,悄悄地勾了勾她的手指,水玲瓏會意,老夫人怕是已經問過水玲清了,不過水玲清打小迷糊,她答不出個所以然,老夫人也沒轍。
老夫人進了內屋,水玲瓏泡了一杯菊花茶,加了一小勺蜂蜜給老夫人端了過來:“祖母請用茶。”
老夫人接在手裏,卻是沒喝,隻靜靜地打量著麵前的少女,她穿一件白色杏花緞子做的斜襟春裳、一條淺藍色月華裙,墨發挽了個雙螺髻,簪兩支鑲了珍珠的銀簪子,這身打扮,乍一看去並不奢華打眼,但就是能給人一種清新典雅的氣質,色衰愛弛,唯韻恒之,比起傾國傾城的水玲溪,聰慧內斂的水玲瓏更容易打動男人的心。老夫人恍然警醒,不到半年的功夫,這個從莊子裏出來的孫女兒已出落得如此標致。
斂了斂思緒,老夫人談起了正題:“在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我對自己女兒的了解,她不會目光狹隘到去販賣宮中的物品。”
老夫人盡量用一種平淡的目光看她,但水玲瓏還是感受到了其中的絲絲懷疑,至於是懷疑她聯合水玲月拉水沉香下馬,還是單純懷疑事件本身,不得而知。
水玲瓏給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恭敬地答道:“玲瓏真的不清楚,玲瓏入宮的第二天便病倒了,一連幾日昏昏沉沉,等玲瓏清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在三公主的崇明宮,身邊是姚夫人。大概半個時辰後,三公主回來,說在偏門抓到了打算偷偷出宮的小德子,小德子供出姑姑指使他販賣宮中的物品,我就問三公主,販賣了什麼,三公主說,左不過是一些值錢的物件兒,我還想細問,可對方是公主,她不願答,我也無計可施。說到底,這次多虧了姚夫人,她是三公主的表嫂,若非她拉著三公主一起,三公主也不會讓我入住她的宮殿。”
水玲瓏真慶幸諸葛汐和三公主在關雎殿門口碰上,而非一前一後來的。
老夫人眼底的疑惑之色退了幾分,又湧了上來:“昨晚是諸葛世子送你回府的?”
水玲瓏點頭:“是!諸葛世子擔憂玲瓏的安危,姚夫人給他遞了消息之後他便開始在宮門口等候了。”
這麼說,諸葛汐會去探望水玲瓏也是受了諸葛鈺的囑托,而三公主則是看在諸葛汐的麵子上才照拂了水玲瓏一番。老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由不得她不多個心眼,女兒不受皇後待見,保不準這次是皇後命三公主向女兒發難,或許皇後還許了水玲瓏或者水玲月什麼好處,請她們動了什麼手腳,如若不然,為何女兒從玉妃變成水貴人的那天,也是水玲月冊封珍貴人的一天?天底下真有這麼離奇的巧合?
老夫人喝著茶,用餘光打量水玲瓏的神色:“那你可知皇上是怎麼看上你四妹的?”
“皇上看上四妹……”水玲瓏喃喃自語,若有所思,“這我當真不清楚,入宮六天,除了第一天是醒著的,回來那晚是半暈著的,其餘時候我連人說話也聽不見。”
頓了頓,恍然大悟一般,道,“哦,我想起來了!我清醒之後枝繁說四妹每天都會去禦花園,想必正是在禦花園裏偶遇了皇上吧!”
老夫人的眸光一涼,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派她去宮裏陪伴玉妃養胎,她倒好,一門心思巴結皇上去了?
水玲瓏仿佛沒注意到老夫人的異樣:“祖母,恕玲瓏冒昧地問一句,您可是派人向四妹或周姨娘提過四妹和江總督的親事?”
話音一落,困擾了老夫人一整晚的謎團倏然解開了,要是水玲月無意中得知了江總督的親事而不想嫁過去,情急之下使出渾身解數勾引皇上就不那麼說不通了,何況,水玲月的確長得漂亮,她蓄意勾引誰,誰能抵擋得住?
現在,老夫人哪怕懷疑女兒是被人構陷也不覺著幕後黑手是水玲瓏了,她甚至懷疑,水玲瓏也是個受害者,水玲月定是使了什麼醃臢手段,為怕發現才弄了烏七八糟的東西讓水玲瓏生病。老夫人把茶盞往桌上一丟,茶水賤了出來:“真是會給我臉上貼金!勾引姑父這種事她也做得出來!今後我水家……沒她這種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