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墨荷院,水玲瓏將熟睡的姐兒放在同樣睡著了的哥兒旁邊,屏退了眾人,問向枝繁:“你怎麼看待二夫人和表小姐?”
怎麼看待?這個定義很廣。
枝繁凝思了片刻,輕言細語道:“嗯,怎麼說呢?奴婢覺得二夫人和表小姐的話都聽起來蠻有道理的,任誰被搶了親事心裏都不會舒坦,雖然現在二夫人也是族長夫人了,可她揚眉吐氣,不代表曾經就沒生過氣。若世子娘親與二夫人是泛泛之交也就罷了,偏偏是要好的堂姐妹,這好比當初二小姐搶您和太子的親事,您喜不喜歡太子,心裏都有些不舒坦的吧?屬於自己的東西,自己丟掉可以,旁人搶了不行。”
水玲瓏淡淡一笑,並不讚同枝繁的分析,諸葛流雲身陷沙漠,如果上官茜不去救他,他會死,上官虹一樣嫁不了他,一樣隻能嫁給流風,等於,上官虹的命運一早注定了。上官茜真正改變的是自己和上官燕的命運,一場搭救使得她成為諸葛流雲的妻子,上官燕則接替她成為神使。所以,上官燕怨上官茜情有可原,上官虹的怨憤卻是站不住腳跟的。
“還有呢?繼續說。”水玲瓏淡淡地道。
枝繁鬆了口氣,大小姐沉思那麼久,她還以為自己講錯話了呢,她拍了拍胸口,又道:“可是,在奴婢看來,二夫人雖然怨憤過世子娘親,但不至於因怨生恨,畢竟世子娘親過得那麼慘,她則得到了以為注定失去的一切東西。”
水玲瓏端起茶杯,輕輕地晃了晃:“說了等於白說啊。”
枝繁訕訕一笑:“不是,奴婢的意思是,表小姐講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說明表小姐無中生有的本事很是厲害。”
水玲瓏笑了:“所以,你是認為表小姐才是可疑的那一個?”
枝繁點頭,謹慎地說道:“沒錯,她喜歡世子爺府裏誰還看不出來?她還好意思保證絕不破壞您和世子爺的關係?既然不想破壞,她現在做的事又算什麼?一天到晚裝小,好像誰不知道她天真爛漫、純潔可愛、無辜懵懂似的!”
講到後麵,竟然無法自持地沒好氣了,“大小姐,這是您心善沒往深處想,奴婢卻覺得表小姐的毒中得好生蹊蹺!說什麼去找哥哥摔下馬,然後遭了毒蛇,指不定是她的苦肉計呢!蛇毒那麼多種,她好巧哇,剛好中了一種沒有解藥,隻能通過那個……什麼……冰寒功法逼毒的赤火毒,而這功法放眼喀什慶竟找不出第二個人練!她呀,把每一步都算好了!中毒、解毒,縱然世子爺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任由夫人的侄女兒殞命王府,這一來二去,不就有了接觸?而有了接觸,不正可以培養感情?表小姐真是好心計!為了俘獲世子爺的心竟不惜對自己下手,她也不怕被毒蛇給咬死!”
水玲瓏對文鳶著實印象不佳,這是作為女人、作為妻子的天性,不喜歡任何異性靠近自己的丈夫,哪怕知道丈夫不可能動心,也覺得丈夫把時間耽誤在別的女人身上實在不甘心。但枝繁對文鳶的分析帶了非常濃烈的主觀色彩,不僅枝繁,就連她自己也下意識地排斥文鳶。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雲淡風輕一般地道:“行了,我睡一會兒,你退下吧。”
“是。”枝繁躬身退了出去,看了看天色尚早,離用飯的時辰還有大半個時辰,她回屋拿上一盒酥糖,去往了主院。
自打王妃和諸葛流雲一波三折,昭雲便像個美麗的瓷娃娃被雪藏了起來,她一日三餐無憂,四季衣裳不愁,能使喚下人,能出入主院,生活上依舊令人羨慕。
枝繁找到她時,她正坐在屋子裏給老子娘以及弟弟縫製衣裳,王府好布料多,她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拿出去賣錢,索性做些衣裳贈與家裏人。
“我怎麼每次來看你,你都在做衣裳?你是專門的繡娘嗎?也不怕傷了眼睛!”枝繁推門而入,蹙眉責備了一句。
昭雲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不做怎麼著?那麼多閑暇時光我拿什麼打發?不得閑死?”
枝繁瞪了她一眼:“哎呀呀,這話可要不得!你好吃好喝好住,卻儼然不知道滿足似的,閑死?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我一天到晚忙前忙後,累得像條狗,還得時不時看人眼色!你講這些,根本是來拉仇恨的!”
“去你的!”昭雲作勢踢了踢她,美眸含怒道,“我這也能叫拉仇恨,你豈不是成全天下女子的公敵了?天天和世子爺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外加伺候沐浴更衣,哎呀,能和心愛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便是死了也值啊!”
枝繁捏了捏她胳膊,昭雲吃痛,一把拍開她的手,嗬斥道:“你作死啊,小蹄子!老娘的胳膊是你能隨便掐的?”
“誰叫你滿口胡言?”
“我難道說錯了?”昭雲打了個結,咬斷線頭,將針線收入繡籃,並撣了撣手中的褐色衣袍,意態閑閑地說道,“葉茂的娘都開始給她四處說親了,過不了多久啊,她就得嫁出去!可瞧瞧你,對終身大事半點兒不上心!我就弄不明白了,世子爺他到底哪裏好?男人……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顆腦袋三條腿兒嗎?你和誰過日子不是過?非得一棵樹上吊死?”
枝繁疑惑地抬了抬眉毛:“三條腿兒?不是兩條?”
昭雲不耐煩地“哎喲”了一聲:“嘖嘖嘖,過了年你就十九了吧?你……”想闡述清”想闡述清楚,想了想又搖頭一歎,“算了!你又不嫁人,等你哪天要嫁人了我再告訴你!”
說起嫁人,枝繁同情地看了昭雲一眼:“你這輩子……真就這樣了?”
昭雲先是一怔,爾後眼神閃了閃,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樣不好麼?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弟弟也有著落……”
“要個孩子。”
“……”昭雲又是一怔。
枝繁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王爺隻把你當做夫人的替身,思念夫人時就看看你,但對你絕對沒有多少情意。等你年老色衰了,王爺怕是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屆時你要怎麼辦?講句不好聽,死了連磕頭的人都沒有,你就不覺得到頭來這一生走得太孤單了嗎?”
這一番話,也不知是在說服昭雲,還是在勸誡自己。
昭雲苦澀一笑:“我們做丫鬟的沒被主子打死已經是萬幸了。你看玲香院的花紅,再看墨荷院的碧珠,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發賣。王妃沒孩子倒也罷了,她現在懷了孕,怎麼會允許又多一個人出來和她孩子爭家產?”
枝繁陷入沉默。
昭雲笑了笑:“你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明白這個道理?我是身不由己了,你跟對了主子,好生把握機會,真別把大好年華給耽誤了。”
因為水敏玉的事挺埋怨水玲瓏的,可看透了其他人的嘴臉才發現水玲瓏那樣的人最真性情。
枝繁就眸色複雜地看向了巧笑嫣然的昭雲,昭雲美麗、直率、聰明,她沒少嫉妒她,覺得老天爺怎麼能把這麼多優秀的特質全都給了她?但現在她突然發現美好的東西生來就是要給人破壞的,昭雲今生的結局大抵也就是老死別院了。
那麼自己呢?
枝繁似有頓悟,眸光一掃,看到了桌上一匹玫紅色錦緞,色澤鮮亮,紋路清晰,猶如霞光鋪盡春色,絕豔!枝繁又開始嫉妒了,坐在金屋子哭也比呆在廚房笑強,昭雲這小妮子真是好福氣!
“喜歡就拿去!”昭雲看了枝繁一眼,很大方地說道。
枝繁回神,眸子裏浮現了一絲尷尬,嘴硬道:“誰喜歡了?那種穿起來像媒婆的緞子我才懶得要!就你俗,敢穿!王爺的眼光也太……”太好了,這種顏色穿在昭雲身上,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昭雲剜了她一眼,哼道:“不是王爺送的,王爺哪裏會送我這些東西?主院的緞子啊什麼的一般都是王妃按照定製定期送來,王妃才不喜這麼絕豔的顏色。”
枝繁微愣:“那是誰送的呀?”
昭雲顯然有些困了,打了嗬欠,慵懶地道:“說是湘蘭院。”爾後,將錦服疊好放在床頭,翻身一撲,趴在床上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