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走到車前時,腳步卻頓住了。
女保鏢打開車門,她沒有立即跨進去,她抬起頭,朝遠處望去,但她的眼眸依然空茫,沒人能看出她在看什麼,或者,想什麼。
她又垂下頭,似乎是想了一下什麼。
這個過程,在正常人看來真是非常緩慢遲鈍的,不過司機和女保鏢早已經習慣女孩的這種慢吞吞的言行,很有耐心地等著。
然後聽到女孩淡淡的聲音,說,“我想到花園走走。”
萌萌轉過身,走向了側前方的那片蔥翠的遊廊曲橋,橋下水色盈盈,碧葉粉荷,廊間蟬聲知知,暗香浮動,正是一季之中最美的時光。漫步其間,便聞水香瑟瑟,有輕風遊過,沁涼之感教人格外舒服。才轉過一曲,就聽到角落藤花簌簌下,有人正在用流利的外語交流談笑,氣氛輕鬆,聲聲悅耳。
萌萌微微轉頭看去一眼,鏡片後的目光不自覺地迅速眨動了兩下,行過時,目光一直移不開,直至走遠了,依然扭著頭去看。
三四個男孩,和兩三個女孩,他們圍在一起,或站或坐,隨性恣意,他們談笑風生,青春不羈。這畫麵似曾相識,好像一年前剛到這裏的時候……那個時候……
明亮眨動的大眼睛又漸漸染上一抹黯然,變得更淡漠空茫。
突然,她聽到旁人在打平安電話,就站在那裏側耳聆聽,“媽、爸”,那人叫得嬌嗲嗲的,十足的討喜,任誰聽了都會禁不住抖抖脖子吧,旁邊經過的人都不禁惻目,會心一笑。
等到那人打完電話離開了,萌萌默了一會兒。
跟在五步遠的女保鏢已經預測到女孩即將的行動,隻是在心裏默默地數秒“三十五、三十六……五十!”,唔,這回反應比之前又慢了十秒啊!
萌萌把手機掏出來,慢吞吞地拔號,終於打了出去。
女保鏢想,這孩子不會也是要給家人打電話吧?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光景呢?就她陪護的這個把月裏,小姑娘與旁人說話的字數,平均每天都不會超過一百個字。實在是太讓人驚奇了!
想當初她被自己的老上級招來幫這家做保鏢時,她見到男主人那高高在上又淡漠疏離的模樣,以為男主人平日的話肯定是很少的,而男主人身邊正做著作業的可愛小姑娘應該是隻小麻雀的。沒想到,現實情況完全相反。男主人每天對小姑娘的叮囑,有時候聽起來就像囉嗦的老媽子,當然,被那麼英俊帥氣又優雅強大的男主人嘮叨那也是件挺美的事兒了。可就是如此,更顯得這位花兒般年紀的小姑娘,沉默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但接下來,女保鏢就給驚到了。
“媽!”
女孩聲音突然一揚,就如用力點下了琴鍵裏的“哚”,“哎喲,人家這一個多月都忙著考級和期末複習,每天都快累成人幹兒了!你不知道人家睡覺都在聽英文單詞,好肚油肚一大肚……”
這輕快活潑的語調,調皮逗趣兒的言辭,跟連珠炮兒似地迸出來,真像一曲快樂的歡歌啊!
刹時驚得女保鏢差點兒衝到女孩麵前,看看這是不是突然換人了,怎麼前後差異那麼大啊?!這還是一個人嘛?
“人家才沒給大叔添麻煩,人家最近可乖了。媽,媽,你猜我這回考試成績怎麼樣?啊嗚,媽媽,你太看不起你女兒了吧?公公婆婆都說我這回一定全過,哼!”
的確是一個人。女保鏢訥悶地肯定了,心裏悄悄浮起另一番滋味和好奇。這小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為什麼電話裏、電話外,都像變了個人似的?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媽,爸,報告你們一個好消息,這次我不但沒掛科,考級也順利通過。都是優!班上我還排到了前十名呢!嘻嘻嘻,那當然,我可是爸爸媽媽聰明又可愛的女兒。”
也許現在這樣子,才是她本來的模樣吧?那麼她為什麼要故意壓抑克製這樣快樂開朗的自己呢?
女保鏢越想越奇怪了!
“爸爸,抱歉,我暑假不能回來幫你忙了。我和同學已經順利進入慈森集團實習,你們不知道呢,進大叔的集團還得過三審六考的,可不容易了。這是大家削尖了腦袋,擠破了頭兒,才爭取到的機會。所以……不過,爸,媽,我已經給你們做了個經營發展規劃,大叔也幫我看過了,說可行性很不錯。我明天就給你們快遞過來,你們先看看,研究研究,晚點兒我們再電話聯係交流哦!那個我可是研究了好久,還請教了我們學院好幾位資深教授老師呢!”
女孩討好又安撫,說得頭頭是道,雖然有些遺憾,但也讓人很放心了。
電話結束,女保鏢覺得自己從今天,才真正地認識了自己的小雇主。
萌萌掛上電話後,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斂,變得淺淡,直至無痕,要不是剛才感受太真切,還真會讓人以為這前後完全是兩個人。
“萌萌,你就這麼甘願留在帝都,連父母都願意拋棄不見了嗎?”
突然,一道冷酷的男聲傳來,沉鬱之中透著隱隱的嘲諷。
向東辰!
萌萌看到來人,就往後退去。她回頭找自己的女保鏢,就見女保鏢已經被側方跑出來的陳小飛等人攔住了,拉扯之間就有幹架的趨勢。
她慌忙回頭,對走來的向東辰低呼,“不要。”
向東辰沒有理睬,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萌萌的肩頭不讓她再退縮,聲色凝重地問,“萌萌,你還沒有回答我,是不是為了那個男人,你連自己的父母都可以不要?”
萌萌空茫的大眼裏迅速閃過一抹驚慌,搖頭,“我沒有。”
她想退回女保鏢身邊,立即離開,但是女保鏢卻被陳小飛的突襲鉗了身手,一時間脫身不得。
向東辰眸底竄過一道明火,大聲質問,“沒有?!剛才你打的電話我都聽到了,你還要否認?!”
萌萌一逕搖頭,說著“沒有”,一步步地被向東辰逼到了石欄角落裏,抱著身子縮成一團。
向東辰額頭一陣抽痛,“姚萌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是你嗎?”
他有些忍無可忍似地衝上前,抓著女孩,兩人同時俯身看向曲橋下的鱗鱗碧波,橋影裏映出兩個人麵,男孩眉頭緊擰,表情黑沉,女孩語聲惶惶,麵容消瘦,雙目無神彩,愈看愈像一尊精美的傀儡娃娃。不,她就是個傀儡,被一個叫厲錦琛的男人牽住了手腳,束縛了靈魂的偶人。她對那人言聽計從,不敢違逆。她變得遲鈍,木訥,空洞,再沒有當初初見時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