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溶溶梨花(1 / 2)

傍晚時分空氣裏開始有了一絲絲涼意,或香甜或麻辣的食物氣息從各家各戶飄蕩出來,人們彼此的問候和汗酸味攪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太平盛世,與戰爭隔絕的錯覺。偶有三三兩兩荷槍實彈士兵巡邏而過,和幾個拖著殘缺肢體,身上軍裝早已分辨不出本色的傷兵向你乞討,方才提醒你,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在打仗。

府南河邊,我局促地摸著耳後有點參差不齊的短發,摟緊藍花布包裹,竭力低著頭,還是有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口哨響起。走到約定的橋頭,我才鬆了一口氣。夕陽下,平日裏碧波蕩漾的府南河水,散射出點點金光,偶有垂釣的人向著河裏拋鉤,拉線。

一片金色波光中,所有的醜陋、不安、動蕩似乎湮沒不見,隻剩下了金色的平和。我眯著眼,享受著難得的平靜。

燕子磯上。

“我腳疼,走不動了。”我的腳卡在亂石中,揉著眼睛,眼淚成串往下掉。

軒不耐煩地回來,三兩下就把我的腳生生拔了出來,“小腳女人就是走得慢,下次再不帶你出來玩了。”

“我不是小腳女人,我沒纏腳。”我怯生生地說。

“好,好,快點走。”

可我無論怎麼走,都沒有邊走邊玩的軒走得快,我又大哭。

“行了,行了,我牽你。叫哥哥!”

“哥哥。”

軒回來牽起我的手。

這一年,我6歲,軒8歲。啟軒剛從安徽來到我家。他是二太太姐姐家的孩子,淮河發大水,他們家鋪子的貨衝了個七七八八,他們家看生意沒法做,幹脆卷了家當來南京投靠妹妹。父親就讓他們參了股,一起經營家裏的布店。他也就一直住在我們家。他父親人勤快,幾年下來,我們兩家就又在新街口添了一間布店,一件裁縫鋪。家裏也就更不拿他當外人了。

梨花樹下,瓣瓣瑩白的花瓣慢慢旋著舞著,飄落在青石桌上,石凳上,還有軒烏黑的頭發上。

軒一身青灰長衫,手拿鉛筆在紙上畫來畫去,“你看,輔助線加在這裏,這道題就很好解了。明白沒有?”

我出神地看著他的頭發上掉落的花瓣,下意識地揉著大辮子的發梢。“啊,什麼線?加哪裏?”半晌我才反應過來,紅著臉在圖上找。

軒歎了口氣,取下黑框眼鏡,揉著眼睛。他摘下眼鏡,眉眼五官似乎就變了一個樣。本就清澈透亮的鳳眼似乎大了幾分,襯著他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幾分成熟、溫柔。

看著我呆呆看著他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重新又畫起了圖。

“我隻能再給你講一遍,一會我還有事。”

“啟軒!”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穿著水藍色斜襟上衣,黑色棉布裙子的少女興衝衝跑了過來,聲音如銀鈴般悅耳動聽。“校園裏到處都找不到你,原來這裏用功呢。”說罷,客氣地對我微笑一下。我忙起身讓她坐下。

啟軒放下筆,笑容水一樣柔和:“幫妹妹補習數學。好幾天沒見你了,忙什麼呢?”

馬芳鈴興衝衝地舉起一本書-----《我的大學》:“我正要告訴你呢。這本書寫得實在太感人了,太深刻了。張平他們還誣蔑說蘇聯沒有像樣的文學。看我回頭在文學社裏怎麼反駁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