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將過,天地間便落了一場大雪,白茫茫好不刺眼。
至了正午時分,氣溫亦未見高升幾許,山腳下臨時紮駐的兵營角落生起了火堆,幾個士兵圍在一起,大塊朵頤地啃著冒熱氣的烤肉。
其中一士兵身形較為瘦弱,他吃完手中的肉塊,又向火堆湊近了幾分,抱怨道:“今年這個冬天可真是冷,莫說拿刀打仗了,便是行軍幾裏地,人都凍得隻剩半條命。”
旁邊另一士兵接道:“可不是,上頭給的補給又不好,莫非咱哥幾個手腳利落,時不時捉些山間野禽下肚,這日子怎麼熬得過去。”
“唉,若非為了那幾兩軍餉,誰願意出來遭這個罪?如今還個把月就過年了,好想回家喝一碗婆娘煮的臘八粥,出來這麼些時日,也不知她改嫁沒有。”
“叫我說,弟妹若肯改嫁了,倒還是件好事,現下兵荒馬亂的,她若能尋個安穩去處,好過苦苦等著你回去。咱們天天刀口舔血,回家不也就是個念想嗎?隻盼家裏人收著錢兩,將日子過得有庇護一些,咱們也就無憾了。”
“是啊,是啊…”他的目光穿過了山,穿過了雪,穿過了河流丘陵,穿到了村婦淺淺的酒窩上。
他恍然回神,搖了搖頭,將思緒回歸現實,把火邊溫了的酒朝一人遞去,道:“程大,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叫程大的人長得虎背熊腰,麵上有一條很深的刀疤,他接過酒,狠狠灌下一口,喘了一口粗氣,對二人道:“你們也莫抱怨了,前幾日咱不是逮了一個值錢的主麼?上邊指明了要他的人,把他帶到範陽,肯定能換不少賞錢。”
幾個啃完肉的士兵也紛紛加入了討論:“說的是啊,那人還真不好對付的,虧得二狗子厲害,這頭等賞得給二狗子。”
二狗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憨笑道:“其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那人年紀很輕,身手卻是不凡得很,我們十幾個圍他一個,還被他傷了好些兄弟,莫不是程大機靈,脅了他的心腹,我也沒那空當困得住他。”
“說到底還是程大老練,沒有程大這些年在戰場上的經驗,哥幾個早死了幾萬次了。”
“是是是…”
“我聽說,那人是雲中郡太守李光弼的親信,怪不得上邊鐵了心的要抓他。”
“可關好了?他要是跑了,咱們到手的鴨子可就飛了。”
“放心吧,給鎖在最裏邊的帳營裏,徐哥兒老早就守在那兒了,他辦事,謹慎!”
“那腿子留一個,過會兒我給他送去,順便換他的班,讓他吃了下午歇一會兒。”
“行。那個誰,二狗子別吃了!你都吃了兩腿了!給徐哥兒留點!你吃土豆去!”
“我再吃一個,就一個,土豆太難吃了…”
“就知道吃肉!瞅瞅你身上那膘,再肥下去連刀都拿不動了,我看大家以後就別叫你二狗子了,叫二豬子還更貼切些!”
眾人哄笑,一掃之前沉鬱的氣氛。
程大頗為欣慰地看著自己的部下,又豪爽的咽下一口酒,過了一會,忽地皺了眉。
他神情嚴肅,使了個眼色,眾人立時停止嬉笑,伸手按到了腰間的佩刀上。
他放輕腳步,走到一營帳旁,向前走一步並瞬間拔出刀。
麵前除了呼呼的北風,和滿地的白雪,別無他物,地上新下的雪十分光整,連個印子都沒有。
二狗子走到他身後,向前探頭看了一眼,問道:“程大,怎麼了?”
程大搖搖頭,將佩刀收回刀鞘,回身道:“是我多心了,弟兄們吃好喝好,再歇息半個時辰,咱們就該幹活了。”
二狗子打趣道:“你就是太緊張了,這冰天雪地的,連兔子都縮在洞裏不肯出來,更莫說旁的了!”
眾士兵放下武器,又端起手中的酒肉,三言兩語的聊起來。
雲中落下一片淺光,風似乎也將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