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高人說,我這不是病,是八字太輕,叫鬼怪噬了魂,若再晚幾日,不光是魂,連命也會被食去。後來為了鎮壓鬼妖,他便在府中長住,連帶一起的,還有他那年輕的徒弟。”
“說來也奇,自從他們在府上住下來後,我身上的不適竟真的漸漸消失了。一日,我精神頭好了些,便起身到院子中走走,至後院時,見樹下有著一個長衫玉立的公子,他狹長的雙眼此刻眯成了一條縫,春風笑意地將手中的一個白饃饃遞給身前的小女孩。”
“我的妹妹顯然沒有見過這般俊美的男子,此刻已全然呆了,癡癡伸手接過饃饃,一雙濕漉大眼直直盯著他望,紅暈漸漸拂上了她的臉龐。”
“我的病好後,他們很快就離開了王府。但自此以後,我的妹妹心中存了一絲念想,她一人待在後院樹下的日子多了起來,她有時會對我說:‘沐染姐姐,要是能再見那位公子一麵,該有多好啊。我知道,就算我長大了,也配不上他,可是哪怕隻要能再見他一眼,我也會知足。’”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了三年,朝中形勢突變,安祿山擁兵自重,起兵造反,一些親王朝臣被他用重金與權勢拉攏,投了叛國。聖上震怒,為防範未然,對許多皇親國戚采取清洗。靖安府遠離京城,遭奸人所陷,徒染汙名。聖旨下來時,隻道凡是父王親屬,皆入牢待刑,其餘家仆,發配邊疆。母妃自知此次在劫難逃,卻不忍我小小年紀命送黃泉。這個時候,一直被人遺忘的那位庶女竟被人提起,當她平日汙麵容被洗淨,脫去破舊的布匹換上華裳,果不負眾人所期望,與我有八分的相似。”
“我當時隻知道哭,然而我的小妹妹,竟然一滴眼淚也不掉,她穿著我的衣裳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她竟絲毫不怕替我去死。”
“她說‘沐染姐姐,不要哭,你替我活下去吧。我這一生,已經到了盡頭,可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要好好活著,活著代替我,去見公子一麵。’”
“之後的事情,我不願再提,不過數度血腥,幾經殘酷。輾轉之中,我沒有被發往邊疆,雪域閣的主人看中了我的麵相,把我留在了這裏。學著風月禮數,學著如何取悅男子,我沒有資格不甘,我也沒有能力掙紮,隻因我要活著,無論是怎樣苟延殘喘,遭人輕賤,我都要活著,因為,我身上還係著另一條命。”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柳沐染,隻有綠荷。我的小妹妹,她的名字盡管從沒有人記得,我卻是記得的。”
“再見到他,已是又過了三年,彼時我是揚州雪月閣的花魁,他是我的恩客。這麼多年了,他好像一點也沒有變,仍是那個笑起來滿麵春風的少年公子,踏風而來,隨風而去。我不知他是否認出我,是否還記得當年靖安府的兩個小女孩,但過去種種已逝,我們均默契地選擇了緘口不提。”
“他時常會來我這裏,我們不談實事,隻聊風月,惺惺對飲,彈琴舞劍,花事似無期。他尊重我,出手很闊綽,卻從未越雷池一步,每每有人對我出言不遜,他都私下派人處理。起初我與他相處,隻為完成妹妹遺願,但歲月漸逝,在這些細碎平常的時光裏,我竟也對他暗生了情愫。”
“他曾說要帶我走,我於是問,是不是要娶我做妻?他隻愣了一瞬,便直言相拒,他說他早已心有所屬,一生隻等一人。”
“我曾問他,他心尖上的人是怎樣的女子?他說,那女子清麗如娟花,又皎潔如白月,我想…我這樣的身份,是怎麼也比不了的…”
“緣起一夕,情牽一世,為等一個人的回眸苦苦守候數年,妹妹如此,他如此,我又何曾不是如此。”
“此生能遇到他,我已無悔,故而我不怨此世相遇太晚,隻求來世,能再早一些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