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錫海始終慵懶眯著的眼睛此時倏然睜大,他交握的雙手不由自主鬆開,他對眼前闊別三年之久的女人充滿了驚愕震撼與迷茫,他還記得他總能從一些人口中無意識聽到她,或者是三太太的名分,或者是沈碧成這個名字。
但對於她的臉,她的眼神,她笑起來的溫順,他忘得幾乎差不多。
男人涼薄無情,轉身就是滄海桑田。
他有權勢,有錢財,他想要什麼年輕漂亮的女人得不到,他不會去懷念一個傷害過他背叛過他,瘋瘋癲癲髒髒兮兮的女人。
他隻說她恬不知恥,不識抬舉。
和周逸辭母親一樣,可沈碧成又遠不如她留下的記憶深刻。
他睹物思人,看著那座冷冷清清的靈堂,看著那樣像她的周逸辭,他緬懷她的好,淡忘她的壞,她倒像是一顆朱砂痣,在穆錫海越來越虛弱的生活裏清晰無比。
唯獨她,被他在記憶裏強行剔除。
可她現在又突如其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他隻能靜坐在沙發上,視線裏是沈碧成的滄桑,是齊良莠的慌張,是我的淡漠。
我將目光落在平靜的大太太臉上,也許隻有我麵對這樣驚心動魄的場麵還能笑得出來,而且笑得這麼燦爛,我當然會笑,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中平穩到了現在,解脫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所有被壓迫的被冤枉的被迫妥協的,都將於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解脫。
像我,像沈碧成。還有那份銷聲匿跡到現在的遺囑。
她掙脫開九兒的束縛,她不需要支撐,她足以走完這短短的幾十步,她走出一半,逼近齊良莠,而後者慘白尖叫,她倉皇逃竄中竟然衝到了我身後,她躲著,她早已顧不得自己那樣國色天香的美貌此時猙獰到什麼程度,她怕的不是沈碧成,更不是她那點虛弱的仇恨,她怕的是最後這張麵具碎掉了,她該拿什麼在穆錫海麵前逆轉乞憐。
沈碧成越過一動不動的我,她看著齊良莠半張暴露的臉,她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和陳舊,“你恨自己沒能再下狠手了結我在地下室,你恨你疏忽大意了,以為一個瘋子除了吃屎什麼都不會。”
“沒有…不是。”
齊良莠的身體劇烈抖動著,她兩隻手無助中握住了我肩膀,她不斷念叨著不是,沒有。
沈碧成又朝前逼近兩步,齊良莠忽然從我身後跳出去,她強壓下自己的心虛和崩潰指著沈碧成那張清素削瘦的臉,“你出來幹什麼,你還嫌自己造孽不夠深,想出來顛倒黑白求老爺原諒你。”
齊良莠從我身後跑開,她衝向穆錫海,盡管後者沒有給予她一個眼神,隻是將渾濁蒼老的目光定格在沈碧成身上,她仍舊不肯放棄握住他的手,她啼哭著哀求,“老爺快讓人把她抓下去,她裝瘋賣傻一定沒有安好心,老爺不怕嗎,家裏有一個克夫的程歡,不能再來一個居心叵測的沈碧成,您不要心軟,您快說句話啊!”
她徹底慌了手腳,她在沈碧成進來那一刻還抱著幻想,她想這隻是個傻子,被囚禁了三年也許話都不會說了,哪裏來的理智,她如果能為自己洗清還至於等待三年嗎,三年前她就可以反敗為勝。
齊良莠根本不畏懼沈碧成,三年前她怎樣輸,三年後依舊,可她慌張於現在並不是穆錫海獨寵的女人,她的話沒那麼重分量,她慌張於她和莫雄鬧掰後他是否還對自己忠誠,願意保守秘密,她更慌張於在場的穆津霖,以及將沈碧成帶上來的我和我手上的包裹。
這樣大肆周章,沒有證據誰也不敢。
她透過穆錫海冰冷的眉眼,透過這死寂的空氣,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大勢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