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時的程歡擁有現在的權勢,我寧可把江北炸了,也要救琪琪活命。
命運無常就是在一個人最渴望一份東西的時候沒有得到,以致於錯失掉,等它又回到自己手中,卻再也彌補不了從前的遺憾。
冰涼的點滴滲入何曼皮膚和血管,她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目光緩慢移動到我臉上,她死寂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她闔動嘴唇喊我名字,“程歡。”
幹裂的沙啞的聲音。
我答應了一聲,笑著站在她旁邊,伸手在她亂糟糟的頭發上捋了捋,我很耐心為她一點點捋順,她沒有抗拒也沒有煩躁,隻是乖巧任由我做著這些事。
“紮針疼嗎。”
她點頭說疼。
我笑著說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她手指動了動,“可我不想出去。”
我一愣,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很假,她所見到的每個人都非常假,也不知道在裝模做樣什麼。
我將她全部頭發都打理整齊,解開所有死結,她披著長發的樣子很清純,溫柔得像一抹晚霞。
其實這行很多姑娘卸掉濃妝豔抹的胭脂水粉,都非常幹淨簡單,也許因為自卑,也許覺得恥辱,所以很想要遮掩,在工作之外根本不會暴露自己,倘若不是因為過分出挑的容貌,在人群內低調得一如塵埃。
我手指在她手背被針挑的位置輕輕按了按,針頭有些翹起,像是在她的較勁下要跑出來,我讓她放鬆,她也不知道掙紮強硬什麼,整個身體都崩得直直的。
“程歡,是不是一個人站在低賤的群體裏,想要為自己尋求點尊嚴都做不到?白眼和唾沫,是這個社會唯一不要錢買就能大批得到的東西。”
她指了指窗外,“我特別討厭那些女孩,她們穿著很規矩的衣服,戴著平淡素淨的首飾,花著父母和男友的錢,用很鄙夷的目光看我,她們內心一定在辱罵,說看她是個失足女,可失足女又怎樣。我靠自己吃飯,活得坦蕩從不裝,我沒有不停以談戀愛的方式去和所謂的戀人滾床單打胎,最後還好意思說他們不是好人,這麼做作愚蠢浪蕩的女孩,難道不該被傷害嗎?那才是最惡心的失足女。我靠自己賺錢,我沒有破壞什麼,這個假裝正義的社會才會認為失足女是恥辱。”
何曼說著話扯斷了插在手背的針頭,也打碎了掛在鐵架上的液瓶,水流四濺,劈裏啪啦的聲響,她手背溢出血絲,順著手指縫隙流淌下來,我衝過去用掌心為她按住針眼,將她手臂高高舉起來,“你瘋了嗎?”
“我瞧不起那些走在街上裝模做樣的女孩,也許她們有的確實高貴清白,可也有很多這輩子談的戀人比我接的客人還多,床上會的花樣比我還高超。她們還有臉指責我?她們不覺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嗎?我好歹還從男人口袋裏賺錢了,她們白給玩,還拿不到東西,最後男人提上褲子拍拍屁股走人,她們嗷嗷大哭,回家找爹媽安慰。可笑,我如果有爹媽,我比她們更懂得如何做一個好姑娘和乖女兒,如何給予這個社會從生下來就沒有得到公平的人尊重!”
她嘶吼完這番話,忽然看著我嚎啕大哭,她哀戚的不甘的悲慘的哭聲刺激得我紅了眼睛,我將何曼抱在懷裏,我一個字也沒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人心不古,總有太多人沒有走過別人的路卻非要妄自評判,她們根本不知道一句無心之失是多大的傷害,自己得不到好處,隻能讓對方陷入噩夢與黑暗。
何曼最堅強,隻是她扛不住了,她不理解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為什麼那樣醜陋,那些打著清白善良旗幟的女人又為什麼滿嘴惡毒,光鮮亮麗就一定從外到內都如此嗎?多少人把如刀子般狠厲的尖銳強加在風塵花町上,用來掩蓋自己駕馭男人的無能和情場上推杯換盞的醜陋。
何曼在我懷中哭了很久,護士端著藥盤進來看到這一幕有些不做所錯,她呆愣住,下意識張口問換不換藥,我朝她搖了搖頭,口型說了句稍等,護士隻要悄無聲息退出去。
何曼抱著我哭夠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蹭在我身上,她看到我比她還狼狽,沒忍住笑出來,“嚇到了你吧。”
我說有點。
她看了眼自己手背上彌合卻發青的針孔,忽然又笑出來,笑得特別沒心沒肺,她擺了擺手,“哎呀我就這脾氣,嚎完就好了,你說我自己選的路我抱怨個屁啊,但我今天真氣瘋了,那杜老板簡直王八蛋,對外還說什麼和妻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根本就是放屁!我非要告訴他老婆不可,早點認清他什麼東西,他就一道貌岸然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