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再高的醫術,也跟現代精妙的醫學儀器不同。姚燕語在給宋老夫人的手術之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宋老夫人腦顱裏有大量的淤血,已經昏迷了十七天,老年人骨質疏鬆,一摔骨頭就斷了,斷裂的肋骨戳到了肺葉上,開始隻是疼,後來漸漸地滲血,血已經在胸腔裏積攢了不少,單憑身體本身的修複能力早就不夠了。
因此,宋老夫人的手術分兩部分,一部分是鑽開頭顱把顱腔裏的淤血放出來,另一部分是打開胸腔,把胸腔裏的淤血清理幹淨。
這兩個部分不管哪一項,對當時的醫學都是極端的挑戰。饒是姚燕語被奉為神醫,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也眾人紛紛質疑。
太醫院和國醫館裏幾位醫道高手在聽說姚院判要把自己祖母的頭顱鑽個空,都覺得這位姚院判是瘋了!把人的腦袋鑽個孔,那不等於直接殺人嘛!
這女人真狠!居然能在自己祖母的頭上下鋼鑽!
且不說親戚朋友們怎麼想,連衛章也覺得這事兒不靠譜,便悄悄地勸姚燕語:“實在不行就算了,老太太已經七十多了,就算是辭世而去,也算是高壽了。沒有人會怪你的。”
跟方麵的壓力一起襲來,姚燕語這兩日也是心事重重。聽了衛章的話,便長長的歎了口氣,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衛章知道她是不高興了,便上前去把人摟進懷裏,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隻是不想你太累了。”
“如果我去做,那麼老太太還有三成的希望醒過來。如果不做,隻怕用不了三五天她就去了。用這三五天的時間去博三成的希望,你覺得不值?”
“帳不能這麼算。”衛章拉著人去旁邊榻上落座,把人摟進懷裏。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姚燕語沒讓衛章說下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在這之前,翠微和翠萍都勸過她,說夫人有太乙神針在手,為何不以針法為老太太疏通淤血?之前先帝爺失明,夫人不就單以銀針便可治好嗎?
姚燕語歎了口氣問:先帝爺可有昏迷半月沒醒?先帝爺當初是多大年紀?老太太現在的狀況比先帝爺糟糕幾倍,而且已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淤血有擴散也有凝結,再等下去,就真的神仙也沒辦法了。
衛章以及姚延意,寧氏,姚鳳歌,甚至王夫人還有姚遠之也都勸過她,這件事情如果她不做,老太太真的去了也不是她的錯。但如果她做了,老太太卻依然去世了,她就要背負一個嗜殺祖母的罵名。
在這個百善孝為先的時代,嗜殺祖母乃是不赦之罪!
更何況,姚燕語身上還有一層神醫的光環,她若是背上這樣的罪名,讓醫學院數千學子將來如何從行醫這條路上走下去?!
衛章低頭看著懷裏人泛青的眼圈兒,心底湧起一陣陣的憐惜和酸楚。於是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輕聲歎道:“你想要做,就全力去做。我跟之前一樣支持你。最壞的打算就是拋開這一切,帶著孩子們尋一個世外桃源去男耕女織,反正我有的是力氣,足以養活你到老,隻要你不嫌粗茶淡飯難吃就行。”
姚燕語聽了這話,含淚微笑,抬頭回吻他剛毅的唇角。
三日後,給宋老夫人的手術在雲都國醫館開始。
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帝都國醫館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
首先從占地上已經擴大了四倍,根據不同的需要分出了幾個院落,姚燕語還設計了相對專業的手術室。手術室裏的條件雖然不敢說絕對的無菌,但也具備了大手術的基本條件。
在做這件事之前,姚燕語分別找了自己這幾年培養的得意弟子談了話,把這件事情的利弊都跟大家說的很清楚。
翠微和翠萍毫無疑問的選擇追隨姚燕語,華西淩更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另外白家的當家人白諾競白太醫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支持,並拿出自己收藏的一棵千年山參切片給老太太含著,用此吊住老太太最後一口氣。
在這種至關緊要的時候,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就有希望。
姚燕語進手術室之前,姚遠之扶著姚延意的手緩緩地走了過來,凝視著女兒半晌,方道:“放心去做,爹相信你能行。”
俗話說,父愛如山。到了這一刻姚燕語才體會到了這份深沉的感情。
姚遠之深邃而堅信的目光和那一句‘相信你能行’仿佛是一針強心劑,把姚燕語心底的熱情全部激發出來。
她的身體裏裝著一個現代的靈魂,又兩世行醫,跟宋老夫人也沒有多深的感情。
可姚遠之卻不一樣,如果老太太真的死在了女兒的手術台上,他夾在中間將以何麵目見人?恐怕就是死了也洗不掉後世的唾罵。
可在這種時候,他依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除了家族利益之外,更多的便是對女兒的信任!
“父親放心,女兒必會全力以赴。”姚燕語堅定而凜然的微笑,白皙的麵容,清明的眉目,堅韌的眼神,明珠般無法掩飾的華彩,讓她看上去宛如一朵風中肆意開放的玫瑰。
“去吧。”姚遠之輕輕點頭,目光從姚燕語的臉上撇開之後,又從她身旁身後諸人的臉上掃過。這六個人都是姚燕語精心挑選的助手,他們將全程陪同姚燕語做完這一件大雲人聽都沒聽說過的大事。
姚燕語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姚遠之身邊的姚延意和衛章一眼,微笑著轉身帶著她的助手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裏雖然沒有無影燈,但姚燕語早就讓工匠以明鏡和夜明珠根據光學原理設計製作了天光屋頂。房門關閉後,翠微抬手搬開門後的一隻桃木把手,屋頂上的黑色絲絨布緩緩拉開,露出點綴著二十四顆夜明珠的明鏡屋頂。屋子裏雪亮一片,一根頭發絲都看的清清楚楚。
有兩個精通針麻和藥麻的醫女把宋老夫人從側門裏推了出來,手術床停在屋子正中。
姚燕語抬手,有醫女為她帶上天蠶絲手套。
“開始吧。”原本清婉的聲音隔著麵罩,聽起來暗啞了幾分。
“是。”翠微答應了一聲,抬手揭去了宋老夫人頭上的包頭巾。
頭顱淤血的位置姚燕語已經通過太乙神針診斷清楚,將要鑽孔的位置已經把頭發剃了去,露出雪白的頭皮。
姚燕語行至手術床邊,先去銀針以太乙神針補氣針法刺入宋老夫人的膻中穴,旁邊的翠萍已經掛好了血袋,找到了手臂上的靜脈血管,完成了輸血的步驟。
各項準備工作完成後,姚燕語拿起了那隻專門打造的鋼鑽,對準了宋老夫人的頭顱。
那一刻,守在旁邊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素來恃才傲物的華西淩都默默地咬住了嘴唇。
外邊,姚遠之,衛章,姚延意以及王夫人寧氏等人更是倍感煎熬,似乎每一瞬間都有一年那麼久。大家誰都不說話,隻是安靜的坐著,一個個宛如雕塑。
一個時辰之後,姚遠之便有些受不住了。他的臉色開始蒼白,嚴冬臘月,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姚延意忙拿了一粒丸藥送到他的嘴裏,旁邊有丫鬟送上溫水。
“父親,您若是累了,就請去廂房休息一下吧。”姚延恩看著老父吞下丸藥後,低聲勸道。
姚遠之輕輕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姚延意看了一眼衛章,薄唇抿了抿,默默地歎了口氣。
衛章頓了頓,方勸道:“嶽父大人擔心老太太,但也要顧忌自己的身體。”
姚遠之輕輕地歎了口氣,等了半晌,在衛章還想再勸的時候抬手阻止了他:“也罷,我去廂房略靠一靠,等待會兒好了,你們立刻去告訴我。”
“是。”姚延意忙應了一聲,和大哥姚延恩一起把姚遠之送去休息。
又半個時辰過去,王夫人也坐不住了,江氏和寧氏以及姚鳳歌扶了她去旁邊歪著去了。
手術室外邊的小廳裏一時空蕩起來,衛章也坐的不耐煩,便站起身來來回的踱步。剛好送姚遠之去休息的姚氏兄弟回來,見衛章焦慮的神色,不由得一怔。
姚延意不等兄長說話便上前去問:“顯鈞,是不是燕語之前跟你說過什麼?”
衛章默了默,又輕輕地歎息搖頭。
“是不是……”姚延恩的眉頭也緊皺起來,這件事他本來就不同意,但無奈父親和二弟都說對二妹有信心——可這是有信心就能成的事情嗎?
老太太若是就這樣去了,姚家的名譽不會受任何的影響,況且老太太高壽七十多,這在大雲朝已經是喜喪了。可萬一老太太死在了姚燕語的手術台上,姚家定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姚延恩一向沉穩,這會兒也沒辦法冷靜下去了,他轉頭看向姚延意,沉聲歎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不幫我勸勸父親!”
姚延意皺眉剛要說話,衛章便打斷了他,淡然說道:“燕語隻跟我說老太太的手術大概需要兩到三個時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一切應在掌控之中。我剛才坐得久了腿有些酸麻才起來走兩步,大哥不要想多了。”
姚延意暗暗地鬆了口氣,內力卻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貼身的中單早就被汗水濕透了。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咬牙硬挺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佛祖菩薩保佑,燕語,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啊!姚延意從心裏默默地祈禱。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之後,姚延恩開始頻頻的看手術室的門。
姚延意心裏也揪得緊緊地,但還能繃得住。相比之下,衛章就淡定了很多。
其實原本衛侯爺也是不淡定的,但看到他的兩個大舅兄這副德行之後他就想開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世罵名麼?他衛顯鈞死都不怕,還怕個毛的名聲?那玩意兒能當飯吃當水喝嗎?大不了帶著一家老小遠走高飛,又能怎麼樣?
不得不說,衛侯爺真的耍起了光棍,真的是無人能敵。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去歇息的姚遠之老夫婦也沒辦法再躺下去了,一個一個扶著兒媳丫鬟先後回來,看見這邊坐著的兒子女婿後,又各自默默地歎息。
“顯鈞,不是說兩到三個時辰麼?”姚延恩從懷裏掏出一塊西洋懷表來看了一眼,蹙眉道:“三個時辰都過去了……”
“老大!”姚遠之沉聲喝了一句:“著急有用嗎?”
姚延恩立刻閉上了嘴巴。
是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著急還有什麼用?後悔還有什麼用?姚延恩默默地想,什麼都來不及了,大家還是想一想事情如果失敗了,姚家將要如何麵對接下來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