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出現了。他出現在我的家裏,當我打開門的時候,他望著我,輕輕地喚了我一聲:“勝男……”
再次看到他,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們,似乎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了。
他站在那裏,直直的、筆挺地站在那裏。他的旁邊,是一臉擔憂、滿腹愁容的我的母親。
我直愣愣地望著他,他也看著我,他走了過來,他說:“勝男,能和我聊聊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但是,他還是執意地把我拉進了房間裏。他一直不停地說,說很多很多,我不為所動,像木偶一樣望著他麵無表情。
他拉著我去看醫生,有的醫生說我得的是癔症,有的醫生說我精神有問題,有的建議我住院……他不信,大熱天拉著我一家接一家地跑。
那些天,他像對待一個孩子一樣對待我,餓了冷了熱了煩了,他都心疼,事無巨細。他一遍遍耐心耐心地勸導我,他甚至不工作整天陪我,他對我說:“勝男,不管怎樣,我都會陪你走出來的。我知道他走了對你的打擊有多大,但是,從今以後,我會風雨無阻地陪在你的身邊照顧你。”
他說這些,我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他,再也沒有任何心動。我恨我的後知後覺,假如我早一點知曉自己的心意,假如我早一點明確我對顧永源的心意,假如我當初知道不知不覺我早已對他動情,是否就不用等到他受傷了離開了去世了我才明了,是否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我還記得那一年初見他時,他那意氣風發的舊模樣。我記得曾經他對我說:“劉勝男,我遲早會讓你愛上我”。我記得他曾經帶著我在黑夜裏穿行過長長的巷口。我記得他帶我翹班去聽演唱會。我記得他塗著厚厚的油彩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樣子。我記得燈光打在他臉上時他彈著吉他的哀傷。我記得他和我一起躺在荒地仰望天空時的情景。我記得他騎著車帶著我穿過大街小巷……
“為什麼你帶我走過最難忘的雨季,然後留下最痛的紀念品……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裏,過得快樂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鋒利的回憶,突然模糊的表情……”
我好想你,驢頭。我們的故事從開始便是一段又一段的深刻記憶,難道到了最後,一定要用死亡這樣深刻的字眼才能善終麼?……我,不願意。
可是他,再也回不來了。
我最後蘇醒,是有一天半夜,我拿著刀準備割脈的時候,母親突然闖了進來。她一把拍下了我手裏的刀,揪起我的衣領揚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她開始罵我,罵得無比難聽。她說:“劉勝男你鬧夠了沒有?你爸爸死了我都挺過來了,你怎麼還到現在還要鬧?劉勝男你要是想死我不攔著你,但是你先用刀子捅了我,你把我捅死先。”
媽媽崩潰地坐在地上哭開了,邊哭邊喊自己這一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了這麼命苦的女兒。我看著這樣的媽媽,霎那間全部的夢靨瓦解,瞬間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對,我還有媽媽在世,我還得繼續活下去,我不能因為顧永源走了,我就放棄生還的念頭了。這樣不對。
媽媽的一巴掌和哀嚎把我驚醒了,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還有媽媽,我還要繼續往下走……對,我還要把日子過下去。
我把媽媽從地上拉了起來,我說:“媽媽,我醒了。你打得對,我醒了。”
那一刻,我們母女兩抱頭痛哭。那一晚,我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從前我們之間的隔閡都隨著那一晚的深入交談瓦解了。
我說媽媽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原來早對他有了感情,媽媽說其實第一次見到我和他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我說媽媽我從沒想過他會這麼突然地走,媽媽說世事無常發生了就必須接受……那一夜,我和媽媽之間徹底瓦解。我,也從顧永源離去的沉重中開始走出來。
媽媽告訴我,一切都是人生的過程,因為經曆過,所以以後才會更懂珍惜。媽媽說,好好活著,就是對死去的人最好的尊重。過得幸福,才是對死者最大的慰藉。媽媽說,懷念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折磨自己是最不理智、也最不讓死者安心的方式。媽媽說,把一個人放在心裏,不代表就不能帶著笑容繼續生活。
那一晚,媽媽的話再一次源源不斷地湧進我的內心,在我人生最痛苦最迷茫的時候,她努力張開雙臂替我揚起風帆。她才是最強大的女人,和她相比,我顯得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