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冬天的傍晚極短,不過片刻的功夫,夕陽間落,寒風越發的冷肅,滴水成冰。

紀府內,紀餘弦坐在飯廳裏,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的揉著額頭。

旁邊錦宓和一個小丫鬟盛湯,端碗,有條不紊的忙碌。

“長公子,請用!”錦宓雙手端著雕花銀筷遞到紀餘弦麵前。

紀餘弦緩緩睜眸,目光在那些美味佳肴上掃過,提不起半分食欲。

接過筷子,男人夾了一塊鹿肉放進嘴裏慢嚼,這鹿肉是用椰漿、香粉,芝麻油、上等鬆茸等醃製過,然後放在爐子上小火烤至八分熟,澆上調至好的醬汁,外酥裏嫩,入味十分,極其可口。

他記得蘇九非常喜歡這道菜,每次吃飯都吃的很香,可是為何,他卻覺得味如嚼蠟。

放下筷子,男人淡聲吩咐道問道,“去棲鳳苑看看,少夫人吃過晚飯沒有,如果沒吃,請她過來,若是吃了、”男人聲音一頓,“也請她過來!”

丫鬟茗拂恭敬福身,“是,奴婢這就去請少夫人!”

“公子,您嚐嚐,今日這鱸魚蒸的十分入味!”錦宓上前,夾了魚肉放在紀餘弦碟子中。

紀餘弦並不動筷,隻淡淡點頭,“放那吧!”

見紀餘弦明顯是在等著少夫人來了以後再用飯,錦宓退到男子身後,眼中閃過嫉妒,臉色越發難看。

茗拂剛到棲鳳苑門外,就見蘇九帶著她的丫鬟正從外麵回來,忙快走兩步到了蘇九麵前,恭敬請安,“奴婢見過少夫人!”

蘇九看著這丫鬟眼熟,似是紀餘弦院子裏的,問道,“什麼事?”

“長公子請少夫人去一趟主院,同長公子一同用飯!”小丫鬟低著頭道。

蘇九知道自己吃飯的動作不雅,紀餘弦一向看不慣,偏又經常叫自己過去吃飯,難道他有自虐傾向?

她到無所謂,在哪吃都行,隻要吃飽,其他什麼都不叫事。

“行,我馬上過去!”蘇九回了一聲,轉身對著長歡道,“你先回去,告訴奶娘我回府了,讓她別等著了!”

長歡不情願的點頭,“知道了!”

暮色下,蘇九大步往出雲閣而去。

推門進去,溫熱的暖風帶著菜香撲麵而來,蘇九脫了披風,笑道,“公子太客氣了,總是請我吃飯。”

紀餘弦鳳眸中波光瀲灩,掃過女子紅撲撲的臉蛋,聲音柔和,“夫人這是從哪裏風塵仆仆回來?”

蘇九還沒坐下,直接撕了一片肉放進嘴裏,將紀餘弦的問題忽略過去,讚道,“好香!”

看的錦宓皺眉,麵露嘲諷。

茗拂端了水盆來,恭敬的舉到蘇九麵前,“少夫人請淨手!”

“哦,我又忘了!”蘇九將沾了油光的手放進水盆裏搓了一下,旁邊另外一個丫鬟立刻遞上柔軟的布巾。

“你們都退下吧!”紀餘弦淡聲吩咐道。

“是!”

錦宓帶著眾人應聲,魚貫退出飯廳。

“到這邊來坐!”紀餘弦長眸一掃他旁邊的位置。

蘇九在他身側坐下,笑道,“離這樣近,我要是把你麵前的菜都夾了怎麼辦?”

她可是記得男人不吃別人夾過的碟子。

紀餘弦嘴角噙笑,夾了鹿肉放在蘇九碟子中,“那便由為夫來給你夾菜。”

“你怎麼知道我不嫌棄你?”蘇九挑眉。

紀餘弦一怔,放下自己的筷子,換了一雙沒用過的,“這樣可以了吧!”

“我才沒你們矯情!”蘇九直接用手拿起碟子裏的鹿肉放在嘴裏啃。

“這肉好香,不過我吃過更好吃的鹿肉。”蘇九邊吃邊含糊道。

“在哪?”紀餘弦輕抿了一口茶,淺笑問道。

“大概四年前吧,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們實在餓的不行了,進山打獵。在雪地裏守了兩天一夜,都快凍僵了,最後等到了一隻出來覓食的野鹿。當時實在餓的急了,都沒破堂,直接架在火上烤了吃。那香味,整個玉壺山都能聞到!”蘇九麵帶回味的道。

紀餘弦不以為然,“那分明是你們太餓了!”

“可能是吧!”蘇九並不反駁,“不過那個鹿肉沒有放這麼多的調料,原汁原味的鮮美,真的很好吃!”

蘇九認真的點頭。

紀餘弦幽幽的看著她,不由自主的抬手將她唇角的醬汁抿去,突然也想嚐嚐她口中連堂都不破,卻異常鮮美的鹿肉,是不是和她一樣,不經世事,保持著最原本的純真。

活著,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可是,從她選擇代替蘇月玖嫁入紀府那一天開始,她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的蘇九。

夾了一塊鹿肉放進嘴裏,紀餘弦細品其中的肉汁,突然覺得這肉香,也異常的誘人。

見蘇九嘴裏塞滿了肉,紀餘弦將自己的湯吹了吹,親自端到她嘴下,莞爾道,“這裏又沒人和你搶,吃那麼急做什麼,喝一口湯!”

蘇九愣在那,眸子一瞥離她咫尺的俊臉,嘴唇捧著湯碗,連嘴裏的肉都忘了嚼,她實在不適應別人這樣服侍她。

而且對方還是尊貴的紀長公子。

伸手接過湯碗,蘇九訥聲道,“我自己來!”

紀餘弦手臂支著椅背,看著少女輕笑,那目光含著幾分趣味,分明是故意的。

蘇九轉頭警惕的看著他,“你是不是缺女人了?”

紀餘弦笑容微僵,“怎麼說?”

“看你那騷氣的眼神!”蘇九小聲嘟囔了一句,淡聲道,“你後院好幾房侍妾,你發騷就去找他們,千萬別把我當女人!”

紀餘弦臉色有些發黑,“夫人不是女人是什麼?”

“我是假的!難道你忘了?”蘇九挑眉。

“假不假,由我說了算,我說你是蘇月玖,你就是蘇月玖!”男人斜飛的長眸流光閃爍,眉目間滿是清傲。

蘇九瞥他一眼,越發不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仰頭將碗裏的湯喝淨,“噌”的起身,“吃飽了,我先走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紀餘弦看著女子的背影輕笑,有這麼個小家夥在身邊,生活突然充滿了各種趣味。

“這樣戲弄人家小姑娘,小心有一天會遭報應!”身後突然傳來清越的調笑聲。

紀餘弦頭也未轉,隻端了茶慢飲,“什麼時候回京的?”

“今天下午,明日一早就走!”東次閣的帳幔後慢慢走出來一男子,一身月白色錦衣,身材欣長,五官並不如何出眾,卻氣質文雅,讓人看著很舒服。

“一路順風,恕不遠送!”紀餘弦唇角噙笑。

男子坐在旁邊的梨花木椅上,輕嗤一聲,“我來來去去多次,你何時送過我?”

“那你今晚過來做什麼?”

男子溫雅淡笑,“想你了,來看看你!”

紀餘弦哂笑出聲,“受寵若驚!”

男子似並未聽出紀餘弦語氣中的嘲諷之意,眸光沉靜,淡聲問道,“方才那女子是你新娶的夫人?”

“對!”說到蘇九,紀餘弦眸子中閃過一抹光亮,若月華輕綻,“是不是很有趣?”

“你喜歡她?”

紀餘弦目光波瀾不驚,“喜歡是什麼?這世上,什麼都東西對我來說都一文不值,唯有這兩個字太過奢侈,要不起,也不能要!”

“那我奉勸你離這女子遠點,不要招惹人家,也免得有一天自己被打臉!”男子喝著茶,慢條斯理的道。

“放心,她不是一般女子,心腸硬的很!”紀餘弦手指輕輕撫著杯沿,目光灼灼。

“對了,我這次回盛京,路過靖州的時候,發現那裏似乎有些不對,隻是我走的匆忙,來不及細查,你若有時間,親自過去看看!”男子轉移了話題,語氣也多了幾分鄭重。

紀餘弦點頭,“前幾個月靖州的帳的確有問題,做的非常隱秘,我正打算去一趟。”

男子點了點頭,放下茶盞起身,“你大婚我沒來得及趕回來,這次回來看看你沒事就好,我走了!”

說罷,抬步便往外走,“不用送!”

紀餘弦看著男子的背影,挑眉輕笑,“本來也沒打算送你!”

次日一早,蘇九辰時三刻,準時出現在書房中。

穿著整齊,麵上幹淨,而且已經吃過早飯。

今天仍舊是習字,從一到十,蘇九從紙上寫了兩行,工整端正,一撇一捺,雖然是模樣紀餘弦的筆記,但勾挑之間,又有她獨特的筆風。

紀餘弦看著,越發的肯定,蘇九兒時一定是習過字的。

字寫完,蘇九又在宣紙的最上方工工整整的寫下蘇月玖三個字,交到紀餘弦麵前,溫和笑道,“今天任務完成的早,我能不能提前回去?”

“有事?”紀餘弦挑眉看過來。

“沒有啊!”蘇九否認。

“那就坐在這裏陪著為夫吧!”。

蘇九隻得又按下心來,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然後拿起紀餘弦給她準備的那本冊子,翻開後,繼續從十往後學,問了紀餘弦後,自己在紙上練習,一上午,竟學了五十個字。

對於蘇九學習的速度,紀餘弦也非常驚訝,發現她基本是過目不忘,他告訴她一遍這個字念什麼,她便能牢牢的記住,隻是後麵練習寫工整花費了一些時間。

“這個字念什麼?”蘇九指著冊子上的一個字給紀餘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