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除了曲家的人無法入眠,還有一人也睡不著了,那就是盛宇當鋪的朱掌櫃。
他今日下午從紀府那拿來一本賬冊,回來後翻了一下,裏麵突然一物飄落。
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塊雪白染墨的帕子。
那帕子是雲絲錦,看上去雪白無暇,燈影下火光一照,上麵隱隱有雲紋閃動,價值連城,一看便知是紀餘弦平時用的。
而此時上麵一團墨汙,被人夾在賬冊中。
夾的那一頁,正是記錄吳老的山水畫入賬的那一頁!
朱掌櫃心裏一下子亂了!
紀餘弦何意?
為何將一塊雪白卻髒汙的帕子夾在賬冊裏,還偏偏是那一頁,他知道了什麼?
又在暗示什麼?
朱掌櫃手裏緊緊攥著那塊帕子,眉頭緊皺,來回的在書房裏踱步。
紀餘弦那人一看就是心機深沉,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放一塊髒帕子在賬冊裏,還特意把他叫過去讓他把賬冊帶回來。
朱掌櫃此時幾乎確定,紀餘弦已經知道了他和曲文昌勾結做假賬,蒙蔽紀府,貪汙銀子的事。
可是據他所知,靖州的這些商戶裏,和曲文昌勾結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紀餘弦為何偏偏找上他?
朱掌櫃越想越覺得忐忑,拿著那帕子,一晚上沒睡。
次日一早,兩眼烏青,仍舊拿不定主意。
他是該去見紀餘弦主動交代自己做的那些事,還是去找曲文昌商量後再做決定?
吃過早飯,朱掌櫃猶豫不決,見外麵日頭越來越高,決定還是先去見一見曲文昌,畢竟事情是兩個人一起做的,就算出了事也要一起承擔,誰也別想置身事外。
讓下人備轎子,朱掌櫃帶著賬冊去了曲家。
下人將他帶到書房外等著,進去通報,很快門一開,卻是李氏從裏麵出來,低著頭,雙眼通紅,似是剛剛哭過,見了他忙用帕子掩麵沿著抄手遊廊往後院去了。
“朱掌櫃,老爺讓您進去!”小廝道了一聲。
朱掌櫃回神,道了一聲謝往書房裏走。
書房裏方才似是大鬧了一通,雖然下人已經收拾過,地上仍舊沒掃幹淨的碎瓷片,木椅上噴濺的茶水到處都是。
曲文昌皺眉坐在桌案後,一臉沉色。
看樣子是家裏出了什麼事,朱掌櫃本就心中沒譜,看到這個樣子,心中更生了幾分不安。
“見過曲管事!”朱掌櫃上前問安。
曲文昌收斂了一下神色,勉強笑道,“朱掌櫃,請坐!”
朱掌櫃在一旁的紅木圈椅上坐下,下人奉了茶退下。
“朱掌櫃有事?”曲文昌見他手裏拿著賬冊,目光一閃,淡聲問道。
朱掌櫃將茶盞放下,皺了皺眉,躊躇不知如何開口。
“朱掌櫃有什麼話盡管說便是!”曲文昌自書桌後起身,坐在朱掌櫃對麵。
“是!”朱掌櫃點了點頭,沒說畫的事,隻道,“昨日長公子將我叫去,給我一本賬冊讓我回去查對,我回去翻看後,裏麵竟藏著一個白色的錦帕,奇怪的是帕子上有一團墨汙,而這帕子恰好就在記錄吳玄的那副畫的那一頁。”
曲文昌皺眉,老謀深算的臉上漏出一抹笑,“這又能說明什麼?”
朱掌櫃搖頭,“紀長公子不會平白無故的這樣做,白色染墨,不就是說咱們有汙穢沾染了紀府這張白娟,而且恰好是那一頁,恐怕長公子已經知曉了。”
“朱掌櫃以為長公子知曉了什麼?”曲文昌淡淡一笑,笑不達眼底,挑眉看著他。
朱掌櫃心中一慌,“我也是猜測而已!”
曲文昌起身,在書房中踱步,心中煩亂不堪。
昨晚那一鬧,不僅沒把事牽扯到紀餘弦身上,還將元珠和自己的事暴露。李氏不依不饒,元珠更是用此事拿捏他,他更擔心昨晚的事被紀餘弦看出端倪,懷疑他故意陷害。
他本就煩悶,朱掌櫃偏偏這個時候上門,又說紀餘弦懷疑帳出了問題。
“長公子也許隻是試探你,若是有確鑿的證據,他早就直接明說了,咱們先別自亂了針腳!”曲文昌沉聲說道。
“可是、”朱掌櫃仍舊覺得不安。
“沒有可是!隻要他沒有證據,你便咬死了不承認,他能如何?”曲文昌冷哼一聲。
朱掌櫃隻得皺眉點頭,“是!”
神情仍舊有些猶豫不安。
曲文昌瞥他一眼,淡聲道,“聽我的就是,千萬不要主動去找長公子承認,否則我們全部都完了!”
朱掌櫃身子一顫,惶恐道,“是,是!”
“好了,回去吧!”
朱掌櫃見曲文昌今日也是心神不寧的,起身告辭。
出了曲府,雖然被曲文昌交代安撫了一番,但這緊鎖的眉頭仍舊沒展開。
後麵曲家書房裏,曲文昌也放不下心來,招了管家進門,低聲交代道,“這兩日盯著點朱掌櫃,若是有什麼動靜,一早來向我彙報。”
“老奴馬上就去安排!”管家應聲出去。
後院裏,曲淼昨晚沒睡好,今天醒的晚了些,洗漱後想起昨夜的事,越想越覺得煩躁,起身去見李氏。
一進門便看到李氏正坐在床上哭,手裏的帕子都濕透了。
“娘,你這是怎麼了?”曲淼忙上前問道。
李氏眼淚湧出來,抱著曲淼便痛哭,“淼兒,娘活不了了!”
“怎麼了?爹是不是不同意把那狐狸精趕出去?”曲淼急聲問道。
李氏點頭,哽聲道,“那賤人懷了你爹的孩子,不但不走,還要名分,我還是死了算了,免得受這個窩囊氣!”
曲淼氣的渾身發抖,“女兒早就說那賤人是個禍害,讓娘親找個人家把她嫁了,如今果然出事了!”
李氏隻哭哭啼啼抹淚。
“娘,你等著,我現在就把她攆出去!”曲淼道了一聲,起身便往外走。
李氏也不攔著,任曲淼去鬧騰,她不敢大鬧,怕惹急了曲文昌,真將那賤人納進房裏,可是曲淼是曲文昌的女兒,她可以鬧。
曲淼氣勢洶洶的去了前院,“砰”的一聲一腳踹開房門,喝罵道,“賤人,你給我出來!”
房裏的丫鬟忙出來,惶恐道,“見過大小姐!”
“元珠呢?”曲淼問道。
“小姐她在房裏呢!”
曲淼抬步往裏走,進了內室,果然見元珠正坐在妝台前對鏡描眉。
曲淼過去,伸臂將妝台上的胭脂水粉都掃了下去。
水粉胭脂首飾落在地上,一陣叮當亂響。
元珠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也不見平日裏的卑微怯懦,隻揚了揚眉,笑道,“淼兒小姐可是大家閨秀,這番樣子實在和市井潑婦無別!”
曲淼目光一狠,抬手往女子臉上打。
元珠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站起身,拽著她的手腕往肚子上
打,冷笑道,“你往這兒打,打我個一屍兩命,看看你爹會不會賞你?”
曲淼氣的渾身哆嗦,咬牙唾罵道,“賤人!勾引我爹,你不得好死!”
元珠抓著曲淼的手用力一推,諷笑道,“對,是我勾引的他,可是也被你和你娘逼的!我爹是為了你爹死的,對你們家有救命之恩,可是你和你娘對我比下人還不如!你娘還要把我嫁給年紀都可以給當我爹的潘老三,故意讓潘老三半夜來我房裏,這樣恩將仇報,我憑什麼讓你們好過!”
曲淼看著女子仇恨的目光,一時愣在那。
“你以為你爹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喝了兩杯酒,就故意借醉抱著我不放,還用的著我勾引?”元珠嗤笑一聲。
“你胡說!”曲淼急喝一聲。
“你自己去問他啊!”元珠不屑的道了一聲,坐在妝凳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不,我爹不是那樣的人,是你勾引他,陷害他!”曲淼不相信一向威嚴正經的父親會是元珠口裏那樣不堪。
元珠瞥她一眼,不懷好意的笑,“告訴你,我已經讓大夫探過脈了,我這肚子裏是個男孩兒,你爹沒有兒子,一直是快心病,隻要我給他生了兒子,他就會把你娘休了把我扶正,到時候你們都要看我臉色。”
曲淼瞪大兩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子,眸子裏湧出滔天的恨意,眼睛一轉,拿起茶盞便要往女子的肚子上打。
元珠起身,把肚子湊過去,有恃無恐的道,“盡管打,你把他打掉了,我立刻去府衙告你們一家人,強占良女,謀害人命。到時候你爹幹的好事全靖州的人都會知道,不光是他身敗名裂,你和你娘也會遭人唾棄,我看你還能不能嫁的出去?”
“砰!”曲淼手裏的茶盞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一臉愣怔的看著得意的女子,轉身跑了出去。
元珠看著曲淼踉蹌的身影,笑的越發開懷,伸手撫著肚子,“乖兒子,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咱們了!”
曲淼回了後院,找到李氏,立刻將曲淼的話都說了一遍。
李氏哭的更厲害,“咱們娘倆沒有活路了!”
曲淼無奈,也隻抱著李氏痛哭。
一連幾日,李氏每日找曲文昌哭鬧,曲文昌煩悶不已,整日的借酒消愁。
紀府別苑裏卻安靜的很,紀餘弦每日看賬,查賬,或者帶著蘇九去遊玩。
蘇九上午習字,下午跟著紀餘弦學看賬本,日子過的悠閑且愜意。
一轉眼,來靖州已經七八日,這日蘇九正習字,抬頭見紀餘弦坐在對麵的矮榻上,閑適的翻著一本書看,忍不住問道,“咱們要一直在這呆下去?那些商戶的帳查的怎麼樣了?”
“快了!”男人慵懶的靠在軟枕上,語調透著漫不經心。
蘇九惦念盛京裏喬安和長歡他們,不知道鏢局準備的怎麼樣了,還有她吩咐阿樹去接管清風寨,如今也不知什麼情況?
“無聊了?”紀餘弦抬起頭來,淺笑看著少女。
蘇九點了點頭,一手托腮,轉頭看著窗外。
紀餘弦放下書,過去拉著少女的手腕起身,“我帶夫人出去走走!”
“去哪兒啊?”蘇九急忙放下筆,跟在他身後。
“隨便走走!”
兩人坐馬車出了門,一直走到河邊,紀餘弦帶著蘇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