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是在顧老頭承諾的七日內的最後一日醒的。
醒的時候正好是傍晚,晚霞漫山,睜開眼,先看到了紀餘弦。
霞光透窗而過,朦朧暖昧的光影在房間內遊轉,窗子半開著,外麵鳥鳴清脆。
“醒了?”紀餘弦美目繾綣,說不出的溫柔,輕輕撫著她的臉,似怕碰疼了她一般的小心翼翼。
蘇九動了動眼珠,啟唇道,“紀餘弦、我還活著?”
少女聲音還很虛弱,因為昏睡了多日,聲音啞的厲害,幾乎聽不清楚。
紀餘弦喂了一口水給她,莞爾輕笑,“有夫君在,誰也不敢要你的命!”
蘇九身體上多處纏著藥布,胸口更是鑽心的刺痛,無法起身,她轉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房間,問道,
“我這是在哪兒?”
“吱呀”一聲,門打開,白靖柔端著藥碗進來,一入內室,和少女四目相對,“砰”的一聲,藥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大夫人看著蘇九,未語淚先流,緩步走過來,在床前單膝跪下,灼熱的目光看著蘇九的眼睛,“玖兒,你醒了!疼不疼?”
蘇九看著婦人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轉眸看向紀餘弦。
無聲問他,這是誰?
“玖兒!”大夫人握著蘇九的不手,不斷的低喃著她的名字,摩挲著她的手背,泣不成聲。
奶娘聽到摔碗的聲音,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刻跑過來。
看到蘇九醒了,忍不住喜極而泣,“小姐,你終於醒了!”
奶娘也在?
蘇九越發疑惑,自己這是到了哪裏?
奶娘安撫的拍著大夫人的肩膀,哽咽道,“夫人別哭了,小姐已經醒了,您應該高興才是!”
蘇九眼珠再次轉向紀餘弦,等著他給她解釋。
紀餘弦聲音低柔,“讓奶娘和你說吧!”
奶娘擦了一把淚,道,“小姐,這是蘇府大夫人,是你的娘親!”
蘇九一怔,目光從婦人含淚殷切的臉上掃過,對著紀餘弦道,“紀餘弦,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做蘇家大夫人的女兒?”
以為她做了蘇家的女兒就會變成蘇月玖了嗎?
“不!”大夫人緊緊握著蘇九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目光盈盈的看著她,“玖兒,我真的是你的娘親,你是十二年前走丟的女兒,你是我的親女兒,蘇月玖!”
蘇九呆呆的看著她,似一時沒有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眼前女人溫柔的麵孔變的模糊,她胸口劇痛,腦袋也開始痛,疼的她全身痙攣,忍不住要縮在一起。
紀餘弦見蘇九麵色不對,一把將靠在床前的奶娘推開,手指撫上她的臉,有些慌張的問道,“蘇九,哪裏疼?”
“玖兒,你怎麼了?”大夫人上下看著蘇九,惶恐失措。
蘇九眉頭緊皺,手緊緊抓著紀餘弦的衣服,痛苦的道,“紀餘弦,我好疼,你讓她們出去。”
“好!”紀餘弦緊張的回了一聲,用錦帕擦了擦蘇九額上的冷汗,轉頭道,“蘇九她剛醒,身體還很虛弱,奶娘先帶大夫人出去吧,等蘇九身體略好些,再讓她們母女二人相認!”
大夫人臉色蒼白,緩緩點頭,對著紀餘弦福身一揖,“勞煩長公子照顧玖兒!”
奶娘拭淚,扶著大夫人出去。
顧老頭很快趕來,給蘇九把了脈後,喂蘇九吃了兩粒藥碗,又寫了方子讓廚房去熬藥。
蘇九服藥後已經沉睡,紀餘弦看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長眉緊蹙,
“她怎麼樣?”
“性命保住了,隻是現在還有些虛弱,要著實養一段時間,而且丫頭傷了心脈,就算身體恢複以後,可能也會落下心痛的毛病。”顧老頭微微歎聲道。
紀餘弦倏然轉頭,眸色清冷,“你的意思是她以後會受心悸之苦?”
“我會配藥給她養心緩解!”顧老頭知道紀餘弦這幾日如何焦心,也不再嚇唬他,道,“放心吧,有我顧神醫在,定會讓這丫頭活到一百歲的!”
紀餘弦長眸掃他一眼,不疾不徐的淡聲道,“本公子聽聞,有些大夫為了得到重視,故意讓病人拖延不愈,以使病人要一直有求於他。”
顧老頭眼睛一瞪,幾乎跳腳道,“你這小子好沒良心!你忘了你當時抱著你媳婦出現在本神醫麵前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若不是本神醫,你還能坐在這裏調侃我?你早就以身殉情和她一起喝孟婆湯了!”
“噓!”紀餘弦回過頭來,狹長的鳳眸一挑,“我夫人怕吵,勞煩顧神醫小點聲音!”
顧老頭吹胡子瞪著他。
紀餘弦勾唇輕笑,“本公子並沒有懷疑神醫的醫術和醫德,隻是提醒一下顧神醫不要做錯事,畢竟,我夫人好不好,直接影響到顧神醫子孫後代的大事!”
顧老頭收拾好藥箱,冷哼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晚飯的時候,奶娘看到端到大夫人房裏的飯菜又原封不動的端了出來,眉頭一皺,敲門進去。
大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手裏摩挲著一塊孩童戴的銀鎖。
奶娘跪在大夫人身邊,哽聲道,“夫人,是奴婢對不起您!當年弄丟了小姐,來盛京以後,又一直沒帶小姐去見您!”
大夫人歎了一聲,伸手攙她起身,“這是日子都是你在照顧玖兒,我這個做娘親的卻什麼都沒做,我怎麼還能怨你?”
“夫人,小姐剛醒,還很虛弱,一時無心去思慮自己的身世,等她好了,就會認您了!”奶娘勸道。
大夫人搖了搖頭,“我沒有因為這個難過,我隻是想到玖兒這些年受的苦,就沒辦法平靜。當年是我衝動害了她!”
“過去的事誰也沒辦法更改,夫人不要自責了!好在小姐已經回來了,這比什麼都值得讓人高興,不是嗎?”奶娘見大夫人落淚,鼻子一酸,也忍不住跟著掉淚。
“是,我的玖兒總算回來了!”大夫人麵淚水滑落,她抿唇輕笑,“十二年,我日思夜想,總算把她盼回來了!”
可恨的是蘇文謙和蘇林氏兩人,瞞了她這麼久,竟是他們合謀將玖兒送走的。
這筆賬,她一定會和他們仔細清算!
“夫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陪著小姐,所以千萬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奶娘道。
“是!”
大夫人又問了些蘇九在紀府的事,奶娘一一仔細回答。
兩人都忍不住對蘇九和紀餘弦的這段婚事唏噓感歎,大夫人感慨萬千,當年兩家指腹為婚,不過是一時興起,因為這個她失去了玖兒十二年,卻更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即便換了身份,仍舊嫁進了紀府。
當時因為她執意不肯悔婚,才失去玖兒,可若她當時妥協了,這親事毀掉,玖兒也不可能嫁給紀餘弦。
如今想來,果真一切都是天意!
次日早晨,蘇九醒了以後,紀餘弦喂她喝藥時,錦楓進來報,伏龍幫的人又來了。
這七日,伏龍幫的人幾乎每日都來,不讓進便在莊外守著,一坐便是一日。
喬安告了長假不去上朝,胡大炮也不回軍營裏去,加上阿樹三人,死守在莊外。
鏢局裏也不斷來人要看望蘇九爺,這莊子每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成了鬧市,連山路都快被踩平了。
長歡卻再沒出現過。
蕭冽來過兩次,見蘇九一直沒醒,在莊外站了半日便回去了。
如今蘇九醒了,所以錦楓來請示,問她要不要見伏龍幫的人。
“告訴他們蘇九醒了,但還很虛弱,過幾日再見!”紀餘弦拿著勺子給蘇九喂藥,直接替蘇九拒絕。
蘇九看向錦楓,“讓他們回去,該幹嘛幹嘛去,我沒事!”
錦楓為難道,“他們若知道少夫人醒了,一定不甘心走。”
“就說我說的,他們會聽的!”蘇九道。
“是!”
錦楓出去,將蘇九的話傳給喬安幾人,果然遭到三人的劇烈質疑。
“既然我們大當家醒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們見?”喬安皺眉道。
“就是,大當家到底是我們伏龍幫的人,還是你們紀府的人?看在長公子救了當家的份上,我們已經忍了多日,再不讓見,老子直接闖進去!”胡大炮焦急不已,也沒了大將的沉穩。
阿樹一直對紀餘弦敬重,此時也疑問道,“長公子到底什麼意思?”
等他們全部說完,錦楓才淡聲道,“少夫人是你們伏龍幫的人,也是我們紀府的人,這個很快你們就會清楚了!少夫人剛醒,還很虛弱,喝了藥以後又睡著了,顧神醫吩咐她要靜養,不能勞心傷神,你們要進去,她還能靜養嗎?我們長公子一定會好好照顧少夫人的,請各位放心回去吧!”
幾人聽了,雖然看不到蘇九仍然不放心,可臉色卻稍緩了些。
喬安注意到錦楓已經改了對蘇九的稱呼,又稱她為少夫人,而且聽他說蘇九仍然是他們紀府的人,不由的目光一深。
難道蘇九被睿王傷了心,又要回紀府了?
“少夫人讓屬下轉告各位,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她會盡快好起來!”錦楓道。
喬安點頭道,“好,我們相信長公子會照顧大當家,現在就回城裏去。喬某代伏龍幫謝過長公子!”
錦楓微一頷首,“喬大人客氣!”
見此胡大炮和阿樹兩人也不再發倔,和錦楓囑咐了幾句,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阿樹一直臉色陰鷙,一言不發。
喬安皺眉道,“阿樹,雖然睿王傷害了大當家,但他不可能要殺她,你不要衝動!”
阿樹語氣陰冷,“難道大當家的仇我們就不報了嗎?她差一點就沒了命!”
胡大炮抬頭看向喬安,“安爺,聽您一句話,隻要您同意,咱們立刻去給大當家報仇!”
睿王府如何,雲南王府又如何,他們伏龍幫誰也沒怕過!
“糊塗!”喬安輕斥一聲,“你們以為你們還是山裏的土匪嗎?做事情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若是殺了睿王,你們有沒有想過後果,大炮是朝中四品將軍,會被直接按上謀逆的罪名,到時候牽連的還有南宮府!鏢局、商行、酒樓全部都會被牽扯到,大當家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一切都將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