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慌張地活著,不如幹脆地停下來思考。
鬧鍾還沒響,崔玉便睜開了眼睛。
六點三十,距離定好的起床時間仍有一個時,但怎麼也睡不著了。
暖氣燒得熱乎乎的,烘得她口幹舌燥鼻腔流血,腹也有些發緊,她不得不坐起來找水杯。
生物鍾很堅強,十年的生活習慣難以更改。它頑固得跟這間老屋子牆壁上的汙漬一般,無論如何洗洗涮涮總有痕跡。
溫水滋潤喉嚨,身體逐漸清醒,窗外卻依然漆黑一片。
這是海城南郊大學城外的某處公寓,因臨近春節放寒假,方圓幾公裏內的人口數量減少了百分之九十九。明明半個月前還喧鬧得很,現在卻寧靜得能聽見雪壓斷枯枝的聲音。
崔玉慌張地活了快三十歲,終於想要慢下來,可身體不習慣了。
白女士曾過,人不論貧富大致分成幾類,勞心的,勞力的,既勞心又勞力的,還有專門享福的。完後,她有些同情道,“你和我一樣都是勞心勞力還得不著好話的。咱們白林就不同了,生心大,生下來享福的。”
白女士是她的前老板,房白林是她的兒子,也是她工作的對象。
話得挺對,她是操心的命,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辭職,給自己一年的假期卻連個懶覺也睡不成。
大概因為今是去登記領結婚證的日子,精神太亢奮了。
臘月二十二,宜沐浴、祈福、訂盟和嫁娶,是崔玉和朱迪一起看萬年曆選出來的吉日。
“又是過年又是領證,雙喜臨門,希望能把今年的不如意清洗幹淨。來年咱們都能好好的——”朱迪一雙眼睛猶如深海,“崔玉,你覺得呢?”
崔玉覺得很好,同意了。
按照傳統規矩,新娘子全身上下是不能見白,連偏淡黃的顏色也不要有。她已經準備了一身紅,水粉色的羊絨衫,正紅色的羊毛大外套,黑色打底褲外加一雙紅靴子。
崔玉站在全身鏡前換衣服,務必要讓自己顯得瘦一些。她本來是大骨架,肉稍微多一點便會粗壯,這些年為了維持體型沒少運動。鏡子裏的女人還算有精神,隻是下巴上有一層肉肉,腰腹微微隆起,一抓一大把肉。她皺了下眉,嫌棄自己不夠纖細精致,用力拉了拉腹部的毛衣令它更貼合身體。最後扣上外套扣子,左右看了看腰身,也沒有粗得太過份。
房白林總是嘲笑她生硬件不夠,怎麼打扮也冷冰冰硬邦邦,不會讓男人有擁抱的欲|望。每次他這個話,她都會毫不客氣地用武力鎮壓,但可能力度不夠他吃教訓,賤得他樂此不疲。她不明白他在其它女人麵前都彬彬有禮,為什麼隻對自己無所顧忌。
按照房白林的助理李希的話,這是把她當自己人,信任了才會口無遮攔;負責安保的鍾勇卻認為崔玉不存在性別,所以老板沒意識到她是個女人。
“老崔,都是兄弟。”鍾勇,“辦事才方便。”
崔玉用眉筆描了一下眉毛,習慣性地想把眉尾向上挑一下,想到此卻稍稍收了一下往下彎,顯出一點點女性氣質來。
畢竟是結婚的日子,不好過於冷硬了。
收拾得差不多後,去廚房熱牛奶和烤麵包片,打開IPAD看當日新聞。春運已經開始,車站、機場的人流量逐步攀升;年貨和物流繁忙,商場活動此起彼伏;為確保安全回家,投入多少人力運力——
又到每年合家歡的時候了。
崔玉犯了點兒惡心,可能是起得太早,奶味兒隨熱氣飄散。
還是堅持著喝了牛奶,憋著氣不去聞那個味兒。
時間差不多八點,她給朱迪發了個短信,“起床了嗎?證件是不是都準備好了?咱們在哪兒碰頭?要不然直接去民政局?”
朱迪發了一張照片來,是一束紅豔豔的玫瑰花和戒指盒子,“準備送給你的。昨晚上跑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花,戒指是店裏的成品,很一般,希望你不要嫌棄。”
“你太客氣了,謝謝。”
“女人結婚的時候如果沒有鮮花和鑽石,男人就太失職了。”
崔玉看了盛放的玫瑰花一會兒,心裏稍微酸了一下。他是個體貼的男人,沒繼續不討喜的話題,隻道,“我捧著花在民政門口等你,會很顯眼的。咱們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崔玉叫了一個網約車,因距離太遠,加了一個紅包才有車接單。
大門一開,冷風蕭蕭。
外麵白雪世界,鬆針被凍成一團團的雲霧。
手機顯示叫的車距離此地有六公裏多,下樓等一會兒應該剛剛好。
她戴上手套,圍巾將半張臉裹得嚴嚴實實,踩著積雪出門。
太早,路燈還沒熄,街麵上人車寥寥。偶爾有路人,也是拉著行李箱子行色匆匆,回家的欣喜怎麼壓都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