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在剛剛的彌留之際,他大概也有感到漫無邊際的絕望吧。
回首這幾十年的執著,他會不會也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覺悟。
他想必,是被悔恨、不甘和自嘲扼殺了最後一絲絲的生機。
不過,哪怕什麼都沒有,池仁也無所謂了。
走出醫院,天還黑著,池仁卻一眼看到了江百果。那小小的人兒,蜷著腿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上,既不焦躁,也不無聊,就在那兒安安靜靜地等著他。他卻猴急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平地還被絆了個趔趄。她站直身,捂著嘴笑他。他卻一把將她抱住,又哭了起來。
“沒事,沒事了,都過去了。”她拍著他的背,沒有一句花言巧語。
三天後。
曲振文的追悼會也算是商界一件轟轟烈烈的要聞,但某人的缺席,卻令閑雜人等津津樂道,以至於連悲慟的氛圍都漸漸不倫不類。而這個人,當然不是阿貓阿狗般的池仁,而是曲振文的比翼鳥和連理枝——宋君鑫。
據說,對於曲振文的撒手人寰,宋君鑫是真的悲痛欲絕,然而,她卻有比出席追悼會更重要的事要做。
致鑫集團和曲振文的全部財產,落入了池仁的口袋,這讓宋君鑫怎麼受得了?
可曲振文的代表律師說了,在曲振文的遺囑上,就是這麼一清二楚地寫著,隻要宋君鑫送他最後一程,這些,本都是她的。
隻要她能笑顏如花,情深意重地送他最後一程。
隻要,她給他機會,見她最後一麵。
然而,就這一個毫不過分到幾乎卑微的請求,她卻沒有做到,就差那稍縱即逝的三兩分鍾。
又據說,宋君鑫砸了家裏所有不值錢的東西,畢竟,值錢的,她還得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十幾年來,她自認為連曲振文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又哪裏顧得上往自己的名下多斂一斂財物,而偶爾的那些蠅頭小利,又哪裏夠她往後的養尊處優?可她真真是機關算盡,卻在最後的陰溝裏翻了船。
能砸的都砸了,宋君鑫一轉念,當即找了律師。
她認為她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池仁偽造了曲振文的遺囑。
相較於出席曲振文的追悼會,這場官司,才是她不能不贏的。
醫院婦產科。
好消息是江百果真的懷有了身孕,而壞消息是,孩子能不能保住,還有待觀察。池仁發了飆,俗不可耐地叫囂著找最好的醫生來,他說:“我有的是錢。”
江百果賠笑著將他拉到一邊後,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腦門:“真有你的,從感情用事發展到了蠻不講理了是不是?惡化得夠快的。還有的是錢?那是你的錢嗎?那不是曲振文的錢嗎?”
池仁啞口無言。
關於致鑫集團和曲振文的財產,池仁是有打算的。既然曲振文到頭來也仍是將他視為徹頭徹尾的替補,這嗟來之食,他是萬萬不吃的,卻也更不可能便宜了宋君鑫。而她要告,就讓她告好了,或許,這也叫做造化弄人,昔日,是姚曼安的遺囑真假難辨,如今,又換了曲振文的。
池仁清者自清,無論姚曼安出什麼幺蛾子,為了不殃及池魚,他打算在兩年內才會讓“致鑫集團”漸漸退出舞台,不複存在,而股份和財產的變賣會通通用於慈善事業。
池仁並不把這叫做慷慨。還是那句話,這一次,他希望他和江百果能為自己而活。
等結束了這一切,他們才好為自己而活。
卻不想,那混賬醫生卻說,他們的孩子未必保得住。
打一巴掌揉三揉,江百果投入池仁的懷抱:“放心,我知道我行。”
總是這樣,江百果的長篇大論也好,伶牙俐齒也罷,還有這越來越偷懶似的,越來越沒有含金量的大白話,卻總是能對池仁對症下藥。他雖還是悲觀,還是疼她,還是怕得要死要活,卻不得不信她。一聲歎息,他手臂都抬了起來,要抱抱她,卻又當她是泥捏的,水做的,氣吹的,小心翼翼到碰都不敢碰,無奈,又收了手。
“多少?”他問道。
她不假思索:“百分之百,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我一定行。”
“哎,”他又一聲歎息,“好想抱抱你。”
“抱,使勁抱,”她埋在他胸口笑,“抱完了,就百分之二百。”
可池仁又哪裏敢使勁,還是輕手輕腳,卻終於是擁抱了江百果,而無論是第幾次這樣擁抱她,每一次,都如獲至寶。百分之二百,這數字他再喜歡不過,她的理智有目共睹,但感性的一麵,卻僅限於他,甚至,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不覺,百分之二百?聽聽,這像什麼話?那感性的他,倒也不妨學著她用數字說說話了,這一次,他知道,無論前路是坦途,還是崎嶇不平,百分之百,這是他和她注定的結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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