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煜想發怒,可是突然間他卻怒不起來了,他看著雲雪裳,目光似入定了一般。這是第一個,真心尊重他為皇帝的人,又是真心不想當他是皇帝的人。這句話聽上去很矛盾,可是雲雪裳就是這樣待他的。她像尊重一個男人一樣的尊重著他,又像討厭一個男人一樣討厭著他。
“雲雪裳,朕……”
他皺了下眉,終究沒把話說完,他今兒來是想來找她的麻煩的,他想罵他,甚至像那天一樣,踢她一腳。她昨晚上和沈璃塵見麵,他可以忍,她今兒又跑去想借太後的力,他也可以忍,他卻怎麼也忍受不了她對自己這樣拒之千裏之外的模樣。
“朕累了,過來給朕錘腿。”
他重重地往後靠去,伸手從背後拽出了雲雪裳平日裏蓋在身上的小錦毯,蓋在身上,閉眼休息了起來。
喜怒無常的臭狐狸!我真是怕了你了,怎麼那張臉跟個小孩子一樣,說變就變?罷了,我好女不和臭狐狸鬥!我讓著你,忍著你,我讓你的氣都撒在海綿上麵,我看你怎麼辦!
雲雪裳挨過去,把一張小木凳拉過來,坐好了,當真給他錘起腿來。
很快他就傳出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雲雪裳悄悄抬頭看他,他是真的睡著了嗎?他睡著的時候,比他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那粒淡褐色的小疤也安靜得可愛,靜悄悄地臥在他的唇角,他的唇輕抿著,陽光在他的棱角分明的臉上鍍上一層光暈,鼻梁挺挺的,如果沒有沈璃塵那個帥得不像話的男人,他也應該能得個啥天下第一美男的稱號吧?
其實他不當皇帝,也有很多路子可走呢,比如戲子,比如給自己當個錢莊莊主,他反正會算計,又比如……男倌兒……
她惡意地開始在心裏編排起他來,她發現,隻要自己在心裏編排了他,那陽光也要燦爛得多,空氣也香甜起來。
他微微動了動,她連忙低下頭去,裝成認真的樣子給他錘著。
光線漸漸了,她的手酸得不能再酸了,他卻睡得無比香甜羿。
“皇上!”順兒小心地走過來,小聲地喊他。
可連喊了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雲雪裳忍不住用力地在他的腿上錘了一下,安陽煜猛地大了眼睛,反手拉起了雲雪裳,把她重重地往地上摁去。
“皇上,是奴才。”順兒連忙提高了聲音。
安陽煜這才慢慢地鬆開了雲雪裳的手,眼睛赤紅,模樣凶猛。
他剛才用的力道很大,幾乎用了十分的力,雲雪裳隻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手腕上一陣陣鑽心的劇痛。安陽煜一鬆手,她立刻縮回了手,低頭,手腕上已經一片通紅。
“皇上,是您吩咐奴才酉時喚醒您的。”順兒上前了一步,輕聲說道。
“酉時了麼?”安陽煜麵上那凶猛的模樣才緩了去,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酉時了。”順兒蹲下去,開始伺侯他穿鞋。
“那朕去哪裏?”他怔怔的看著順兒,低聲問道,眉眼中是無盡的疲憊。
“要麼,玉妃娘娘?玉妃倒是安靜呢。”順兒輕聲回道,一主一仆說著話,幾乎當雲雪裳不存在一樣。
安陽煜長舒了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怏怏不樂地說道:“就沒個去處。”
說完,他悶悶不樂地扭頭瞟了一眼還在一邊揉著手腕的雲雪裳,皺了下眉說道:
“罷了,朕還是回宮去睡覺。”
還睡?睡了一下午了,比豬還能睡!雲雪裳忍不住腹誹。
一路緩行,他隻管負著手慢慢走著。雲雪裳就夾在一群藍衣宮婢之中,遠遠地跟著他。風揚起一陣沙塵來,迷住了雲雪裳的眼睛,他的明黃被擋在這片沙塵之外,待她停下來揉出了滿眼的淚花再看時,安陽煜已經走出了老遠。
“雲姑娘,進了天龍宮可就是天龍宮的人了,應該看的才能看,應該聽的才能聽……”順兒公公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了起來,她側過臉一看,這順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身邊。
“公公放心,雪裳從現在起就是一塊海綿了,雪裳隻想好好活下去,不會給公公添亂。”雲雪裳低聲說道。
“灑家知道雲姑娘是聰明人,看人,不能隻看表麵。”順兒點點頭,又加了一句,說完便加快了腳步去追趕安陽煜了。
他的話莫不是說安陽煜是好人?就算他是好人,也是和她過不去的好人。隻是看他方才醒來時的模樣,雲雪裳卻隱隱有一絲預感,離宮中大變的日子不遠了!否則他不會在睡夢中也這樣緊張。
初到天龍宮,順兒也沒給她安排別的差事,就是守在安陽煜的寢殿外麵,隨時聽侯他的差遣。
這是雲雪裳第二回進他的寢殿,還是那些淺綠色的流雲紗層層疊疊地輕晃著,把他那張大大的龍榻隔在最裏麵。
雲雪裳從來也沒有想過,安陽煜一個人呆在殿中時是這樣的安靜,幾乎連走路時那衣袍摩擦的聲音都聽不到,若不
是知道他在裏麵,她真懷疑裏麵是無人的。
他的晚膳極為奢侈,二十七道大菜,十七道小菜,外加一道湯,滿滿地擺了一桌,他就坐在桌子的那端,慢慢地吃著。
夕陽從大敞的殿門撲天蓋地衝進去,照在他削瘦的身形上,越發顯得他的清瘦孤單。
當皇帝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雲雪裳仰頭看著漸暗的天幕,都說高處不勝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安陽煜其實也很可憐,自己在宮外起碼還有一大堆朋友呢,他卻隻能孤零零地坐在一大堆菜盤子後麵。
他吃到一半的時候,宮門外響起了通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