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春站在自己的靈堂上,已經有些麻木,這些日子,他幾乎一步都沒有離開。
他說,阿俏你還記得在嶽州的時候嗎?梔子花開得很香,坐著遊船在八百裏洞庭之上,四處都是好看的小娘,唱著漁歌,夕陽西落的時候,歸家的人踏著歌兒,麵上帶笑。
沒有什麼帝命陰私,看得順眼了一道兒磕點瓜子兒,看不順眼的,來,打一架!
圓滾滾的阿俏,笑彎了眼睛露出淺淺梨渦的阿俏,坐在大樹上,晃著腳丫子,手中還拿著啃了一半的甜瓜。
他說,阿俏啊,那樣的日子,某是日也想,夜也想,到最後,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自己幻想出來,添油加醋的了。
他說,阿俏啊,你還能不能聽到,這十年,某沒有對你說出口的喜歡,現在某要一口氣說十年份的了。
……
他又說,阿俏啊,若是某當年沒有去嶽州帶走你,是不是你會更好。
……
崔九說著,咳了咳,用帕子捂了捂嘴,又麵無表情的將帕子塞進了自己的懷中。
正在這個時候,李思文走了進來。
賀知春扭頭一看,他滿臉的絡腮胡子,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已經是滿目滄桑了。晉王登基,作為魏王黨的他同崔九,日子都很難過,尤其他還是武將。
自打魏王戰敗之後,晉王便以平叛有功的理由,將他塞去打高句麗了。
他甩了甩身上的雪,快步的走了進來,“崔九,你不能這樣,阿俏也不想看到你這樣。”
他說著,越發的心驚,崔九還活著,但是他已經死了。
魏王已經死了,現在崔九也死了。
他李思文,又還能夠活多久呢?
崔九看到李思文,笑了笑,“阿文你來了,還能夠趕著送阿俏一程。”
他說著,看了看身邊還在熟睡的元芳,“你把元芳帶走吧,某時日無多,某若不在了,沒有人護著元芳。他跟著我姓崔,不若跟著你去軍中,好歹還是姓李,李元芳。”
他若是死了,崔家長房再無後嗣,他爹本事凡凡,定是保不住族長之位的,元芳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崔家活下去。
李思文眼眶一紅,“小九,你胡說什麼呢。你怎麼會死呢,你同魏王,都聰明過我,聰明人怎麼會死呢。我沒有什麼本事,隻有功夫傍身,元芳日後跟著我,最多也就是個武夫,做不得賢臣也做不得親王……”
崔九歎了口氣,“賢臣親王,到死也不過是一捧黃土。活著便好。你同元芳說,崔九是他的姑父,阿俏是他的姑母。”
李思文一驚,他並非真傻,頓時明白了什麼。
崔九想了想,又接著說道:“等安頓好阿俏,某會去長安。若是成,便成。不成的話……智遠大師說大慶女帝出自後宮,某思前想後,武昭儀乃是先皇後妃,今再能入宮產子,晉王對其頗為看重,乃是最有可能之人……”
“晉王看似軟弱,實則野心勃勃,定然會重寒門輕世家,借武昭儀的手,來廢王後……讓武氏做大吧,晉王在位一日,你便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至於元芳,魏王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當皇帝。元芳便是元芳罷。”
李思文擦了擦眼淚,頻頻點頭,原本他們三個人當中,也是崔九當智囊的,他一直相信他,他看朝事看得很準,除了魏王,這是兒時就養下的情誼,乃是上天注定,無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