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份敏銳,一如既往。
上到半山,喬婆子遇到了幾個鄰居,大家招呼著聚眾坐了,互相讓著吃你家的重陽糕,再嚐嚐我家的,東家長西家短的開始閑話。
蘇囡和謝直婉、謝直柔和幾家結伴而來的姑娘聚成一群,也吃著各家帶來的糕點吃食,她們的閑話。
重陽這一的西山,是分了層的,最山頂的望遠閣,是由謝家族學出麵的重陽文會,多數時候,是請了平江府尹主持,今年也不例外,不光不例外,今年平江府尹到的還特別早,因為據謝家那位九公子,也要過來登高會文。
謝家這位九公子,光是皇上的期望,和太子的看重,就讓人不能視,可再怎麼著,畢竟還是個白衣,他要是上門拜會,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去謝家族學也不合適,也太明顯了,今這場文會,和謝九公子多攀談幾句,搭一份交情,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所以他早早就到了。謝九公子也沒讓他失望,那份謙和,那份恰到好處的熱情,真是讓人不能不滿腔好感。
山頂的重陽文會,今年特別的熱鬧。
從山頂往下,幾處平坦些,適合聚會的地方,早早就被平江府的大家大族圈起來,供族中女眷和族中子弟登高遊玩,平江府的市井民,隻能在半山以下,登個半高。
不過這些分別,對蘇囡和謝直婉、謝直柔這樣的姑娘來,既沒想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過,畢竟,年年都是這樣。
謝直柔正和一個姑娘學大人猜拳玩兒,兩三個姑娘圍著,拿著把炒榛子替她倆計輸贏。
謝直婉和一個比她大了一兩歲的鄰家姑娘緊挨坐著,聽領家姑娘她正在辦的嫁妝如何煩難,又有什麼規矩,蘇囡緊挨謝直婉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辦嫁妝的話兒,目光溜來溜去,看著四周的燈籠,和一群一群的熱鬧。
她們這一片,都是女眷,平江府是很講規矩的地方,看看西山登高,更是早有規矩。
溜來溜去看這看那的蘇囡,一眼掃見站樹下燈籠陰影中的周二郎周青,頓時目光一滯,下意識的看向謝直婉。
謝直婉渾然不覺,正聽辦嫁妝的話聽的入神。
蘇囡慢慢轉了點脖子,眼珠慢慢轉過去,再看向那隻燈籠下。
周二大約以後燈下黑,別人看不到他,斜靠著樹,呆看著謝直婉,看的人呆眼直。
蘇囡一眼看清,急忙移開目光,連眨了幾下眼,再看向還是渾然無覺的謝直婉。呆了片刻,再看向人呆眼直的周二,來來回回看了七八趟,蘇囡忍不住往下翻了個白眼。
算了,還是別告訴婉姐兒了,告訴了沒有好處,全是壞處,他倆的親事,根本沒有他倆話的餘地,唉,她也是……不對,她不是,她的親事,她要是不肯,在她外婆那裏,肯定能鬧得下來,在她阿爹那裏,阿爹那裏就是一句話。
可人家家呢?
蘇囡肩膀垂下去了,剛才柔姐兒不是了,三表哥家裏看不上她了……
唉!
蘇囡不清況味兒的暗暗一聲長歎,肩膀往下塌,心情也低落下去。
人長大了,好沒意思。
蘇囡不看周青了,下巴抵在膝蓋上,耳邊繞著姑娘們的笑,心事忡忡,卻又理不出有什麼心事。
一粒石子,悄無聲息的落在蘇囡裙子上,蘇囡急忙擰頭看過去,樹後,青葉露出半邊臉,衝她招了下手。
蘇囡眨了下眼,輕輕拉了拉正聽嫁妝聽的入神的謝直婉,俯到她耳邊道:“學裏有人找我,我過去看看,回來再跟你。”
謝直婉喔了一聲,擰身看著蘇囡站起來往一棵什麼也沒有的樹後走去,看著蘇囡轉到樹後,象是和誰在話,就轉回頭,接著聽嫁妝的規矩。
阿囡一向不用她操心。
青葉招手叫了蘇囡,立刻隱身樹後,見蘇囡過來,斂著身形,避在陰影中,壓著聲音和蘇囡笑道:“蘇姑娘,我家九爺,有幾句要跟蘇姑娘,就在前麵。”
青葉站在陰影中,忍不住多瞄了幾眼蘇囡,他越來越覺得他家九爺可能真是失心瘋看上眼前這個粗魯的傻丫頭了,唉,這可真是瘋了!
“有什麼事嗎?什麼?是我一個人,還是……”蘇囡太意外了。
“九爺的事,的可不知道,九爺吩咐的時,是請蘇姑娘,沒別人。”青葉隻好多幾句,一邊,一邊一口一口的在心裏歎氣,希望他家九爺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過幾潮水退了,能一切如常。
“嗯……”蘇囡沉吟了下,“好吧。在哪兒呢?”
“蘇姑娘沿著這路一直往前。”青葉指了指兩排燈籠下的一條路,看著蘇囡沿著路往上,自己擇著陰影,隱著身形一路跟上去。
可不能讓人看到是他叫走的蘇姑娘,他可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家九爺叫走蘇姑娘這件事,唉,他家九爺這心血來潮,趕緊趕緊的退潮吧,在大家知道之前,退個幹淨吧,不然,唉,別他家九爺,連他都覺得沒臉,這樣的蘇姑娘,那樣的蘇家。
青葉下意識扭頭看了眼正笑的拍著大腿的喬婆子,抬手捂住了臉,市井粗魯婆子中的粗魯婆子!
蘇囡腳步輕快,沿著路一直往上,人越來越少,路兩邊的帷幔越來越多,又越來越少,蘇囡站住,青葉已經跟了上來,示意蘇囡,“前麵就是了。”
蘇囡站住,打量著一圈四周,才接著往上走。
又轉了一個彎,前麵沒有人,沒有帷幔,連燈籠也沒有了,背後的光亮輝映下,謝明韻一件白色長衫,披了件同色單鬥蓬,微微低著頭,正轉著手裏的折扇,聽到動靜,轉對看向蘇囡。
蘇囡呆呆看著月光和燈光餘輝下的謝明韻,看的人傻眼直,九公子真是太好看了。
“怎麼了?”謝明韻有幾分恍惚之感。
她這一身衣服太鮮亮了,鮮亮到俗氣,她怎麼會穿這樣的鮮亮……他糊塗了,此她是她,又非她。
“公子真是,太好看了,月華似水,公子如玉。”蘇囡被謝明韻這一句怎麼了,問的一下子狼狽起來,狼狽歸狼狽,目光卻舍不得移開,狼狽之中,揮著手,突然想起來昨看到的這一句,真是貼切極了。
謝明韻如同被雷再次轟過,直直的看著蘇囡,嘴唇微微抖動,臉上似喜似悲,倒把蘇囡看的害怕起來,“我不會話,我不是,我給先生賠禮,我不是……我沒什麼啊!”
“不是不是!”謝明韻恍過神,眼淚卻掉下來,“不是。”謝明韻突然長揖下去,“是我,想起件舊事,有些失態了,姑娘見諒,嚇著姑娘了。”
“你沒事就好,我沒事。”蘇囡差點想抹一把汗了,這位九公子,好看是好看,可是神神道道的,有點兒象她爹。
“沒嚇著姑娘吧?”謝直韻直起上身,人已經平靜下來,看向蘇囡的目光溫柔如月光,帶著濃濃的關切。
“沒事沒事,我這個人膽子大,沒什麼能嚇著我。”蘇囡忙擺著手表示她一點兒也沒嚇著。
這會兒的九公子,跟白好象大不一樣,眼前的九公子,讓人很不自在,渾身長刺的感覺。
謝明韻好象看出了蘇囡的不自在,往後退了兩步,一邊往前,一邊示意著周圍,“我剛剛走到這裏,發覺這裏才是賞景最好的地方,你看,”
謝明韻指著山腳下的燈火明亮的平江城。“沒想到咱們平江城這麼繁華,你看這星星點點,簡直象星辰墜落,真是壯觀。”
蘇囡看呆了,“呀!我從來沒這樣看過平江城,真好看。”
“坐這裏看。”謝明韻看著看的一臉驚歎興奮的蘇囡,片刻,示意旁邊一間的亭子,輕聲道。
亭子極,已經打掃的極其幹淨,鋪了厚厚的氈毯,四周圍了半人高的深色帷幔。氈毯上放了張圓幾,上麵茶水點心已經擺好了。
蘇囡站在亭子口,看著鋪滿了亭子的雪白氈毯,猶豫了,她的鞋子肯定很髒,要脫了鞋子嗎?脫鞋子成什麼了?
蘇囡猶豫的功夫,謝明韻看著她,抿著笑,已經一腳踩了進去,經過她,折扇在她肩上輕輕推了下,“進來吧。我也累了,咱們喝杯茶歇一歇。”
蘇囡看著謝明韻象沒看見地上雪白的氈毯一樣,徑直踩了進去,立刻跟在他後麵,也踩了進去。
奇怪的是,謝明韻的鞋子踩過後沒有什麼,怎麼她踩過的地方,那麼明顯的兩個大鞋印子呢!
蘇囡跟著謝明韻坐下,鬱悶的看著她麵前那兩隻明顯無比的鞋印子。
謝明韻順著蘇囡鬱悶的目光看著蘇囡留下的那兩隻鞋印子,笑起來,“一會兒我讓人拓下來,要是想做幾雙鞋給你,就不用找你要鞋樣子了。”
“呃。”蘇囡被謝明韻這一句話的,意外的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了,做幾雙鞋給她?這怎麼象是婉姐兒的話?
“你會做鞋?”神使鬼差一般,蘇囡脫口問道。
謝明韻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現在不會,家裏針線房上有幾個繡娘,鞋做的不錯,不過,想來做鞋也不會很難,以後可以學一學。”
“做鞋很難的,我到現在沒學會,外婆我要嫁不出去了。”蘇囡有幾分不好意思,她被她那幾個大鞋印子晃的有點兒傻了,怎麼能問九公子會不會做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