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下馬車,凜冽的北風便迫不及待的撲麵而來,如銳利的刀子一般,衝撞著東雨梨的眼耳口鼻,割得人的臉生生的疼。
偌大的梨樹林,連滿地的落葉都已零落成泥,隻剩下一株株光禿禿的樹幹,猶自固執的挺立著。在陰鬱的天色下,寂寞而蕭索。
東雨梨伸出手去,輕輕的觸碰著灰敗的樹枝上僅餘的一枚殘葉,便見那枯黃的葉子,毫不留戀的隨風飄去,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不知歸路何方。
東雨梨輕喃如同低語的聲音落在一旁的秋月白的耳朵裏,說的是:“今年的梨花,已經開過了……不知明年這裏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秋月白的心,狠狠的一悸。兩年前,他第一次帶她來這裏,正是三月中,滿目的梨花如雪般綻放,徜徉在這一片花海之中的東雨梨,瑩白如玉的麵容上,熠熠生光,柔軟的唇瓣間盛開的那一抹驚喜的笑容,卻更比這十裏梨花還要絢爛奪目……那也是秋月白此生之中,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竟會有人如斯的美麗,也是第一次,他平板冷硬的心跳,仿似因為那個少女,而有了不一樣的頻率……
去年冬天,他把知道一切真相的她拽到這裏來,飄飛的白雪,將一株株衰敗的樹幹,銀裝素裹的如同梨花初綻,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恨不得他死的小女人,卻在刺客襲擊他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救了他的性命……久經沙場的他,死生懸於一線,最後總能化險為夷的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的欣喜若狂,歡喜到哪怕就是在那一刹那死去,他的嘴邊大概都會帶著心滿意足、此生無憾的笑意吧?
他以為從此之後,他可以與她如戲文中講的那樣雙宿雙棲,似神仙眷侶一般的快活的在一起,但是,卻總是有不速之客的人與事,橫在他與她之間,每一次,幾乎要在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時,命運卻總是毫不留情的推著他們往更遠的方向,背道而馳……
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是她太過固執,太過倔強,太過不羈,不似他身邊的其他女人一樣,以他為天的深深的愛著他,取悅著他嗎?可是他愛的不就是她的與眾不同,她的固執倔強不羈,甚至於她的一切嗎?
是他錯了嗎?他知道她不喜歡殺戮,他已經盡量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置人於死地的;他知道她不滿他的三妻四妾,所以他不再娶,就連那曾經一度他認為他愛著的薰兒,他都漸漸的與她疏離,仿佛這世間隻要有她東雨梨一個人,隻要她陪在他的身邊,那其他的女子,於他都不過是天邊的一片浮雲而已……這是不是古人口中所說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呢?
漸漸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怎樣將她牢牢的禁錮在他的懷中,留在他的身邊。隻是他自以為的深愛,卻逼迫著她想要逃離得他更遠。越是深愛,便越是傷害。
秋月白何嚐不知道,他的懷疑對她是極大的侮辱,他更知道,失去腹中的孩兒,對她又有著怎樣的打擊……就像是現在一樣,他眼睜睜的看著身旁的她,那些如水的憂傷,那些丟失了,還未來得及找回來的快樂,他的心,會不會比她更刺痛呢?
抹去層層疊疊的回憶,秋月白定定的望向那一抹輕淡的像是隨時都會隨風而逝的身影,下意識的伸出手去,為她緊了緊白色的大氅,感覺到她單薄的身子一僵,便要往後退去的趨勢,這一次秋月白沒有放手,而是固執的堅定的牽扯住她欲掙脫的小手,將她的冰涼覆於他溫熱的掌心中,似乎要將她僵硬的心,一塊兒暖透。清冽的嗓音,狀似淡淡的開口道:“冬天很快就會過去的……明年三月,梨花盛開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
他灼熱的大掌上的溫度,燃燒在東雨梨的手上,仿佛能夠隨著每一根經絡,每一個細胞傳到她的全身一般……不,天氣真的太冷了,他就算是用盡所有的熱量,卻再也無法溫暖東雨梨冰凍的靈魂……她千瘡百孔的心,早在他一次一次的傷害下,體無完膚……而這次的不信任,更是毫不留情的將她對他僅餘的一點不舍,推入了萬丈深淵……她心中的某一部分,已經隨著那逝去的不可再的一切,死去了……
東雨梨輕輕的將手從他的掌心中掙脫出,望著那滿目的蕭索的樹幹,撇去一切喜哀,平靜的無一絲波瀾的聲音,重複道:“明年?”明年……她與他,就連明日都不會有,又何來明年?
心,還是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不期然的刺痛。東雨梨飄忽的問道:“會不會太遲?”是啊,一切都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