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飾精致身姿窈窕的女子行過禮,神色淡漠地退去,連影子都消失在門後了,一旁侍立的男子才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偷眼望向案後天子的臉色。
今日是大皇子的滿月宴,諸國除送上賀儀外又派使臣拜訪,他身為鴻臚寺少卿自然責任重大。前番已經把各項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隻是沒想到方才等待表演的歌姬中忽然闖進一位番邦公主。不僅對原預備壓軸的歌姬冷嘲熱諷大打出手,更在打傷她後大言不慚地表示這種三流表演不看也罷,番邦歌舞才是上等。
不僅如此,她還要求用景朝派出一位公主或妃嬪同她比賽——尤其點名要與貴妃娘娘比個高下,看這位傳說中“寵冠後宮”的女人是不是有真材實料。
番邦新皇登基近來越發勢大,這位公主是新皇親妹,此番作態除了公主本性潑辣狂妄外,更有試探之意。景朝地大物博物產富饒,皇帝雖正值盛年,膝下卻隻一個嗷嗷待哺的小皇子,若是遇上意外根本不頂用。到時整個國家便如一隻肥美的羊羔,周邊諸國無不虎視眈眈。
番邦公主放下豪言壯語時有許多他國歌姬使臣在場,無法掩蓋此時又不能擅作決定,謝清瑜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將笑容囂張的公主請去休息後,便隻身前來請示陛下。
隻是沒想到他才來沒多久,隻是轉身查閱史鑒耽擱了一會兒,回頭便正好撞上這麼一出,之後更恨不得捂著眼睛堵住耳朵裝死。圍觀全程的謝清瑜不動聲色地抹抹額上的汗珠,暗自祈禱自己待會兒可以活著走出這裏……
見天子始終沒有反應,怕時間趕不及,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陛下?”
皇帝把目光從門扇上移向他。
天子麵色平靜,目中卻如極寒雪山冰封一片。身上的冷寒之氣比剛才更甚,盯得他渾身一抖心內淚流著實腿軟。
……既然剛才人家來的時候一副不屑一顧的悶騷模樣,現在無緣無故瞪他做什麼!他一直都沒說話好不好!這麼翻臉無情還能不能愉快地做君臣啦!
謝清瑜都快暈過去了。他從前的確喜歡過小青梅,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兩家是世交,他們又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粉妝玉砌的小姑娘誰不喜歡?隻不過他那時前腳剛隱晦地送了妹子一朵小花,後腳立馬蒙頭蒙腦被人裹麻袋打了頓暗棍。雙方父母有親上加親意思時他還沒來得及表態,她當即因故直接進宮。他那會兒隻覺得太湊巧惆悵過一陣子,後來中舉做官後朝堂上被不動聲色地狠虐幾次,才明白就算他來得及開口立即定親,兩人也不可能像他預想中那般早就成親生子。
敢挖皇帝牆角是不是傻……
謝清瑜是個穿越貨,原隻是記著青梅竹馬的情誼,並未深愛到“就算我愛的女人成了皇帝的女人我也還是會傻傻在原地等她回頭”的地步——而且對方從頭到尾估計都沒那個意思。
可縱使他發覺不對後立刻投誠,抱著皇帝的大腿痛哭流涕指天發誓攥著小命活到現在,並且因為心理陰影不敢找妹子成親,卻始終有那麼些人當局者迷一廂情願他是為了青梅才守身如玉。
天知道他青梅連孩子都生了而且對他沒興趣!他傻才盯著皇帝妃子皇子生母流口水!
偏偏這話不止對爹媽說不出口,還不能對麵前這個麵色黑沉總覺得自己綠雲罩頂的天子說。
歹勢啊皇帝每天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在考慮怎麼弄死我……
如何在全年吃醋無休的皇帝麵前自救求生在線等有點急……
所幸不過幾秒,皇上便恢複常態,沉聲道:“番邦公主之事,謝愛卿意下如何?”
謝清瑜吞了口唾沫,“雖說我景朝人才濟濟地大物博,原不屑於與他國做這種意氣之爭,但既然番邦公主咄咄逼人隻求一戰,自然也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據臣所知,安王府中的清平郡主極善歌舞,臣願前去安排此事。”
“嗯。”
此事總算告一段落,謝清瑜不敢多呆,領了差事便要告退。出門前想起帝妃剛才對話時的冷淡之態和皇帝那種明明在意卻強力克製的目光,料到這位心口不一的天子和那位奇奇怪怪的娘娘間一定出了問題,貴妃說不定還誤會了什麼。
剛才看見他在場,她的目光裏除了錯愕還有傷怒,似乎誤以為他在這兒等著是皇上故意試探,皇帝明顯不是這個意思卻死撐不解釋,他礙於身份也不敢勸阻。
謝清瑜掩上門後望著天空舒了口氣,汗如雨下想這次回府一定要交代娘親趕快給他找個好姑娘定親才是。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再不討老婆估計就要被冤死去地府裏找了,還是早日娶了吧……
他抹了抹汗,走得更快了。
滿月宴對於嚴圓圓來說就是抱著兒子跟在他爹後麵換換衣服走走吃吃,雖然頭回經曆這種浩大場麵,卻沒什麼新意。
她身份太高沒人敢亂敬酒,外朝使臣如番邦這類不太配合的倒是躍躍欲試,但被皇帝淡淡一眼替她喝過後也偃旗息鼓。席過一半吃得半飽,兒子早就被桂嬤嬤抱下去睡了,份位最高的良妃也坐在她下頭,近處除了一言不發喝過酒後臉上隱約透出緋紅的皇帝外沒有別人,嚴圓圓以袖掩唇打了個嗬欠有些發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