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又要下雨了。”易胭說。
“是嗎?”
“嗯。”
華燈初上,天空暗了大半,車水馬龍,紀糖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問:“最近吃藥了沒?”
停車位就在餐廳外,兩人經過一輛輛車頭:“吃了。”
紀糖沉默。
這個話題易胭一向不怎麼喜歡談論,但紀糖一般不會讓她逃避。
走到易胭車前的時候,他忽然問:“易胭,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易胭勾了下唇:“沒有啊。”
她道:“順其自然吧,我這不是在慢慢變好了嗎?”
半年前某一天,易胭突然答應去看心理醫生,此前一年多她一直拒絕看醫生。
直到半年前,她答應看心理醫生那天看似毫無預兆,但紀糖知道從那天開始易胭手上多了個戒指。
最終還是蘇岸促使她去看的醫生。
易胭精神沒問題,身體也正常,平時工作與社交都不影響。
但紀糖知道她過得有多累,即使她從來都不說。
蘇岸是她的幸,也是她的劫。
易胭這些日子以來情緒好了很多,但每年固定的一到春天情緒便不太穩定。
蘇岸是在春天某個日子不見的,越是臨近那個日子易胭情緒便出現問題。
易檬也是,易檬也是在春天去世的,過幾天便是易檬忌日了。
“沒事,”易胭自己也清楚,她對紀糖道,“這段時間過去就沒事了,我會吃藥的。”
讓紀糖擔心的不是易胭吃不吃藥的問題,而是他清楚一到這段時間易胭縱使吃藥也沒用。
她的情緒不受控製,即使她一直在努力。
“行了,”易胭說,“我先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去,小荊估計在家等你,你一回去她氣就消了。”
“知道了,”紀糖說,“你今晚早點睡啊。”
“知道了。”
“還有記得吃藥。”
“會吃的。”
紀糖又道:“哪天周末我和小荊到你家去。”
“這周末我不用值班,有空,你們過來吧。”
紀糖:“行。”
“那我先走了。”
紀糖沒很快上車,看著易胭開車走了。
看著易胭遠去的車尾燈,紀糖想,易胭已經做得很好了。
連綿細雨日,易檬忌日如期而至。
春寒料峭,人間寒濕。
土地濕,枝杈也濕,柏油路麵也蒙一層細濕。植物逝去一回又生一回,枝杈透綠,萬物複蘇。
墓園裏的人則長睡不醒。
墓園臨山,天幕灰白,霧氣繚繞山間林木。
易胭今天請了假,來墓園她一般不自己開車,打車過來。
下車後易胭順著路一直走,來得早,路上沒什麼車和人。
墓園外路邊還是那個老奶奶,地上攤一張塑料紙,上麵擺放各式花,旁邊還有新鮮剛摘的草莓。
花瓣與草莓還沾著小水珠。
塑料紙邊緣濺了幾點濕泥,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
每年易胭在進墓園前都會先來老奶奶這裏買花。
易胭穿過人煙稀少馬路,停在老奶奶攤前。
老奶奶年紀大,頭發花白,易胭停在麵前她都不知道。
直到易胭蹲下後挑了一隻白菊花,輕喊了她一聲:“奶奶,結賬了。”
老奶奶這才悠乎乎醒來,滿是褶子的眼皮迷糊睜開,看到易胭:“小姑娘來了啊。”
易胭唇淡淡挽著:“不是小姑娘啦。”
“哪裏不是,”老奶奶又挑了隻花遞給易胭,“女孩子不管多老了,一輩子都是小姑娘。”
“也是。”
奶奶說:“就知道你今天會過來。”
她指了指花旁邊那些草莓:“所以早上讓我兒子多摘了些草莓讓我帶過來呢。”
老奶奶兒子因為母親年紀大了一直不太支持奶奶每天早起賣花,但老奶奶喜歡操勞,賣花也清閑,後來兒子也就隨她去了。
那次老奶奶兒子摘了些草莓讓她賣花無聊的時候吃吃,易胭買花的時候問了奶奶一句,草莓賣嗎。
小姑娘長得好看,也是個跟她一樣愛吃草莓的人,老奶奶後來就記住她了。
所以易胭總共也就來過墓園四次,老奶奶每次都記得她。
還總會給她留草莓。
易胭接過奶奶遞過來的花:“謝謝。”
她遞了錢給奶奶,說:“草莓等我下來再來拿。”
奶奶臉上皺紋深深,笑起來和善:“去吧,等你下來呢。”
白菊花清雅幹淨,花瓣上沾著水滴。
台階長遠,清晨蒼山霧霧蒙蒙,一排排安靜肅穆的墓碑。
山裏空氣清新,有些寂寥,易胭沉默著,手裏拿花,慢慢拾級而上。
易檬墓碑不近,易胭兩分鍾後才到。
她走上一級台階,經過幾個墓碑後,停在了易檬墓前。
墓碑上的易檬還是年輕時模樣。
易胭身上灰白色長呢大衣,黑色打底褲,一雙腿筆直勻稱。
她像見老朋友一般,微欠身,將花放在易檬墓前:“來看你了。”
她起身,平常道:“過得怎樣?”
說完便道:“應該過得很好吧,你一向挺知足常樂的。”
“我也挺好的。”
墓園很安靜,但易胭不覺孤獨。
“今年給你帶的白菊花,喜歡嗎?”她目光淡淡落在墓前的白花上。
清晨時分,墓前白花。
易胭很平淡的思緒忽然泛起一絲波瀾,目光定在那朵白花上,不動了。
三年前易檬的墓前曾出現過一朵白菊花。
那會兒正是易檬去世後不久,易胭要去阿茶村義診之前來看她。
當時墓前放著一朵白花,不是易胭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