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茶園(1 / 3)

<

蘇子美擔心憶之賴床誤事,趕在寅正之前,駕著馬車來到晏府,他由李平引路,一徑來到膳廳,憶之正與晏紓、蘇氏用朝食。蘇氏見了他來,心裏歡喜,招呼一起坐下,又令廚房再上一份朝食。蘇子美忙道吃過了,在憶之身旁坐下等待,見她仍是家常的打扮,便道:“今個可要上山,你是否穿的太單薄了。”

憶之用完朝食,一麵淨手,一麵說道:“放心吧,我做了萬全的準備,緞子裏都絮了綿,又軟又暖和。”

蘇氏知道二人要往深山茶園去,少不得一番叮囑,蘇子美連連唱喏,閑話幾句過後,這對表兄妹便穿廊過廳,直至晏府大門口,一前一後上了蘇府的馬車。

蘇福揚鞭打馬,車輿裹著晨曦的薄霧,搖搖晃晃著,往禦史中丞盛大官人府邸方向行去,蘇子美見憶之蜷縮在角落,興致闌珊,全無平日的活潑模樣,便問怎麼了。憶之隻是懨懨的,說道:“昨夜沒睡好。”

蘇子美追問道:“哪裏是的,我瞧著你氣色不錯,隻是精神差地很。”

憶之微微氣餒,說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提不起勁來,興許一會上了山,瞧見什麼有趣的事兒,就好了呢。”

蘇子美笑道:“我看不然,大約是春社將至,某些人的心也跟著萌動了。”

憶之笑了一聲,說道:“我可沒心思同你說笑。”

蘇子美道:“你每日吃吃喝喝,早睡晚起,即不用讀書考科舉,又不要操持家務,或做工補貼家用,這家裏,又有哪一項沒給你安排地妥妥當當,怎麼能有心事。”

憶之勉強解釋道:“那興許是犯了春懶吧。”

蘇子美道:“要我說,指定是瞧著我們這也一對,那也一對,打心眼裏羨慕呢。你不必爭辯,畢竟是大了,也是時候懂了。”蘇子美等了片刻,見憶之未置一詞,便長籲短歎著整了整衣袂,說道:“也不知姨父什麼打算,一方麵暗射著富良弼,另一方麵又不舉動,就將你這樣吊著,沒個決斷。我們也難做,要不然憑我的人緣,為你找一個能與富良弼匹敵的,又是什麼難事。”

憶之這才開口,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女的婚事都是家裏權衡利弊再決定的,我隻安生等著就是了。”

蘇子美聽了,盯著憶之瞧了一回,說道:“我聽著這話,你仿佛並不是非富良弼不可呀。”

憶之笑道:“我生在這樣的家裏,得父親母親庇護,錦衣玉食,內宅肅清,從來也沒操過心,吃過苦。來日,需要我為他們做些什麼也是應當。至於良弼哥哥,想來也是這樣考慮的。”她見蘇子美笑望著自己,便苦笑著回應道:“哪能都同你與映秋姐姐一般幸運呢。”

蘇子美道:“我看姨父姨母可不是勢力的人,你二人若各自有喜歡的,他們也願意成全的。”

憶之沉吟了一陣,說道:“罷了罷了,隨遇而安罷。”笑了一陣,又正色道:“對了,不是妹妹逾越,你都是快成親的人了,還去甜水巷那樣的地方玩,叫映秋姐姐知曉了,豈不是要傷心。”

蘇子美將兩手一攤,說道:“我又不是去那門首掛了紅梔子燈的酒肆,或是花茶坊那等君子不可駐足的下流地方,不過邀了歌妓陪坐,大家一塊兒吃吃酒,唱唱詞又有什麼。便是呂公,夏公,李公,範公,王公,你父親,我父親,我嶽丈,良弼兄應酬世務也都是要去的,再說了,那些歌妓能幫我們成就多少事情,閑時若不捧著,到要緊時,人家也不睬你。這樣的道理,你不懂,映秋卻懂,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憶之沒好氣道:“若是真真是閑時,我也不說你。偏昨日呢,昨日可是家宴,還特特為你舉辦的,你也跑去光顧相好,你這做派,分明是家裏外頭,孰輕孰重都分不清,反倒扣我個不懂事的帽子。倘若我是映秋姐姐,你把我往輕了看,我還要被‘賢德’的枷鎖束著不成,能反悔必定及時反悔。閑時你若不捧著我,要緊時,也別想我睬你。”

蘇子美道:“那我人隻有一個,哪能麵麵俱到,家裏可不要體諒。”

憶之扯起一個敷衍的笑容,說道:“你若是做正經事,那自然是體諒,可你若是胡鬧,那就不叫體諒,叫縱容。你也是博古通今的人,縱觀曆史,那些個家中有胭脂虎,河東獅的,哪一位不是身前身後皆美名。又有多少名人秀士,不是因為恣意放縱,品行不端而導致形象大打折扣,遭後世垂頭歎息。可見,妻悍夫禍少,是絕對有道理的。”

“你慣會扭曲事實,分明是妻賢夫禍少,怎麼就成妻悍夫禍少了。”

憶之笑而不語,掀開車簾往外看,隻見已到了盛府角門,蘇子美撈起下袍下了馬車,不一會兒,蘇福掀開簾子,盛毓貞壓著衣袂,矮身坐入車輿,兩位姐兒相互道了萬福。

盛大官人的府邸與三司使文大官人的府邸隻隔了兩條街巷,文延博的馬車已經等候在盛府前的巷子口,蘇子美與他同乘,兩家的馬車一前一後,穿街過巷,沿著汴河往城外去。

一路上,憶之也同盛毓貞說話,可她正如蘇子美的形容,沒嘴的葫蘆,往往一句話便結束了整個話題,如此幾回,憶之幹脆也就不再起話頭,兩人安安靜靜地坐著,直到到達目的地。馬車沿著山路,車轂粼粼,行至半山腰,剩下的路段,便隻能步行。眾人收拾了一番,紛紛下馬車。

憶之披著鶴氅由杏兒扶著,踩著上馬杌子下馬車。這一會天色青灰,飄著幾朵稀薄的雲彩,從馬車停靠的地方向前望,下一個山頭便是茶園,景色被薄霧裹著,依稀可以看見茶園裏的茶樹,早有帶著鬥笠,披著蓑衣的茶農提著一閃一閃的梔子燈在采茶。

風兒直麵吹了過來,帶來了一股春茶的清芳之氣。

寒冬的清晨,刺骨的氣息尋著空隙就往身體裏鑽,不覺侵肌透骨,憶之凍得鼻尖沒了知覺,輕聲咕噥道:“就不能等午後再采茶嗎,好冷。”

盛毓貞走上前,輕聲道:“自然不成,日頭一射,這嫩芽上的山露便會蒸發,頂芽受了日光,便會迅速開麵成長,從高級的芽茶變作普通的葉茶呢。”憶之見她有些知識,說道:“我沒想到,你竟然懂采茶?”

盛毓貞淺笑,很快垂下眼瞼,露出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說道:“我特意去學了呢。”

憶之聽她如此說,不免有了揣測。

蘇子美與文延博在打著梔子燈的老仆簇擁下,朝二人招呼,二人便並肩走去,緊隨在他們往茶園方向走。